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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晨風也沒喝出來,只感到清爽不膩略甜。
還是容憫執起青釉瓷杯來(這種瓷杯在當時,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小小地呷了一口,品味了一會,才說:“是不錯,”她回過頭來對洗心玉笑著說,“香氣清雅,顏色純正,滋味淳厚,餘味不盡。”
“怎麼樣?”洗心玉得意洋洋地搖著頭,看著北門晨風。
“我不懂漿飲,實在品不出來。”北門晨風老實地說。
“雕龍小技而已。”苦須歸賓顯然對此不屑。
“不,也算是一件技藝呢。”齊雲說。
“何必把心思放在這等浮技末節上?”
“不也是一種情趣嗎?人生有時也是需要一點情趣的。”沒想到齊雲竟說出了這樣的話,北門晨風已經完全明白。齊雲這人不大有失禮的時候,她說話做事總是那麼溫文得體。
“要說品漿品酒,”黃公虔嘆息道“傅仰三可謂天下一品,只是可惜了。”
“傅仰三是誰?可惜什麼?難道不在了?”苦須歸賓問。
北門晨風想起了傅仰三的被車裂,便有了一種不忍。他把傅仰三因高漸離一案被牽連一事說了出來,但他不知道這事與虞丘台有關。黃公虔也沒想到這事竟會牽涉到傅仰三,且把他害得那樣慘,心中對秦王嬴政便生出一層積澱。
“那他是參與了高漸離一案?”洗心玉心地善良。
“怎麼可能,他只是一個純粹的樂師。”這結果也是北門晨風所沒想到的。
“那秦王可能不知道吧?”苦須歸賓似有不信。
“這不可能,”容憫說,“嬴政這人,是一個極度貪於權勢之人。事無巨細,沒有不過問的,怎麼會不知道?這人表面上宏才大略,骨子裡卻是眥睚必報,又剛愎自用,甚至濫殺無辜,無所不用其極!”容憫當然對嬴政充滿了仇恨,用的言語也很偏激。
“這樣一個人怎能天下一統?容姑娘,你這話說得難以叫人置信。”苦須歸賓不同意容憫的話。
“對,對,苦須說得對,我也覺得這人很複雜,”黃公虔插入,說,“不能簡單一言以蔽之。他既懂帝王之術,也有很好的個人素質。既善於兼聽,又崇尚獨斷,權謀機變,無一不通。工於心計而又不失大氣。尤善於經國致事,知人善任,不愧為一代梟雄。但我覺得,這個人又好大喜功、專橫跋扈、暴戾殘忍、這也是他的天性,和他的生平有關。在他逐鹿中原時,可能會表現得天姿縱武,而一旦橫掃六合,天下一統,可能就會得意忘形,無所顧忌。”
“這個人連自己的母親也放逐,連親弟弟也殺死,我指的是成蛟。”容憫說。
“是啊,這真太可怕了。”洗心玉不無憂慮地說,“可我們都要做他的臣民呢。”
“我想也未必,”苦須歸賓以她的個性——崇拜強者。她認為,幹大事業者,不必這樣兒女情長,更不必在乎一兩條性命……。
“人有善惡之分。”這時,黃公虔說出這樣一句話。
“這倒挺有意思,黃老夫子,你是說:‘善惡是做人的標準。’可是這意思?”黃公虔這句話很有點觸動北門晨風,所以他發問。
“你不這樣認為?”容憫反問道,“‘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只是,仍有一問,秦王顯然不是一個良善之輩,他卻一統天下,結束了七國紛爭,你又如何評價?”
“我仍堅持我所持的觀點。”容憫說。
“難道不念蒼生嗎?”
“我認為,個人是個人,這與天下蒼生無關。”洗心玉插了進來。她偏向容憫的觀點。
“對,我說的僅僅是針對‘這一個’。”容憫說。
“這卻是分不開的。”
“帝業掩飾了殘暴,嬴政是韓非的信徒。你知道嗎?韓非子在《韓子》中怎麼說?他說‘太仁,太不忍人,慈惠’是亡國之道。你聽聽,不行仁義,要行嚴刑峻法,再加之以利祿,這把下民引向了哪裡?這只會給天下帶來更大的災難!”容憫依然在為自己的觀點辯護,以一種儒家的姿態。
“這是什麼意思?簡直是偏見,我不同意!”這時,苦須歸賓叫了起來,“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現在是無道無德,秦王才不得不恩威並施。”
“對,苦須說得對!”辛琪也響應道。
“《韓子》里講嚴刑峻法,”苦須歸賓接著說,“是說帝王之術,是說治國之道。容憫,你曲解了。何況韓非也說‘故明主厲廉恥,招仁義’,韓非子又不是不要仁義。”
“苦須子,你到底想說什麼?”齊雲插了進來,她的思想非常明晰。
“……”
“那只不過是塊遮羞布罷了。”容憫寬和地說,“我只相信孟子的‘仁者無敵’。”
“不,不,”黃公虔想了想說,“這裡面好象存在著理解上的差別,此善惡非彼善惡也,但又是什麼呢?不,不,對,好象在於:存乎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