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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晨風的淚水就流了下來,他將此馬葬了。——那巨大的黃土堆,將人世間的一切感情都隔絕了。北門晨風又買了一匹馬,他牽著馬,離開了這墓地,還未上馬,又迴轉來。漫山遍野的葛藤,流瀉著悲涼的冷綠,梓樹垂下了它長長的蒴果,象是一種哀傷。他實在離不開他的青驪馬,最後只有一狠心,從此再也不回頭,將他的愛馬留在了這一片荒山野嶺之中,也留下了他這一顆蒼涼的心。
他決定先到上郡去。離開上郡的時候,是那麼匆忙,在去四月春舍的路上,他就一直為負二、翠簾擔著心思。但那時歸心似箭,可如今他有的是時間。他放不下的心,使他必須去一趟上郡,他要看看他倆口子是否安然無恙?才能對自己的心有一份交待。他想好了,到了上郡,如看到負二、翠簾兩口子一切都好,就再回咸陽。季子廬他是不會去了,在那裡,他會遇到美麗居。他知道,美麗居一定在尋找他,這又使他很傷心。只有狠了狠心,不去想它。他要回到咸陽,也是為了了卻他這一輩子的宿命——找到季姬。他並不知道季姬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初冬的時候,他才來到上郡,上郡早已和他離去時不一樣。此時,此地的人口稠密多了,秦皇又遷徙了大批的人口到此戍邊。但北方的冬天來得早,早已下過幾場雪,已是一片銀裝素裹,仿佛到了臘月尾歲一樣,比起中原荒涼多了。遠方的群山一片蒼鬱,也有不少胡人來此互市,一峰峰的駱駝,從廣漠的高原逶迤而來,但更多的是從榆中或九原來的馬隊。
他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便去尋負二和翠簾。到得昔日門首,見那門庭依舊,便扣門尋問。出來的是一個年青女子,懷抱著嬰兒,依在門前,嗑葵花子,問他找誰?
聽說找負二,說是不知。
他也不敢多問,轉身待走,只見鄰舍一個老婆婆在看著他,仿佛還記得。
那老婆婆走上前來說:“客官,你不認識我了?”
北門晨風本待不相認,但見這婆婆慈祥。他日住在這裡時,也是見過的,知道是個古道熱腸之人,頓時感到親切。
“你是來尋負二嗎?”
“正是,剛才問過了,說是不知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客官,我們到一邊去。”那老婆婆大概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走了幾步,轉進一巷口。
“客官好大膽,不怕人家認出你來?”
“請老人家告訴我,負二夫婦到哪裡去了?”
“沒人管他們,”答非所問,繼而又說到正題,“被抓起來了,啊呀呀,他們通胡呀,你都不曉得?但這裡哪個不和胡人來往哇?做買賣啦,胡人的皮子,你看看,那些皮子多柔軟,多光亮,摸摸就舒服……”
“他們通胡嗎?”
“不通胡,還能通什麼?總不會是運糧上,這也是叫人相信的……”
“那他們到底怎樣了?”
“只要你使錢,沒什麼買不通的,”這老婆婆只管說自己的,“從前,一個犯了大辟的死囚,送了一擔擔的錢,就一點事也沒有了。負二沒人,沒有人,咄,典獄吏也是人哪,怪可憐見的,沒有一點油水,那人家怎麼過……?”
“我是問你,後來呢?”
“那個犯大辟的人,現在成了軍爺,不久前討了一房媳婦,如花似玉……。現在只要有錢……”
北門晨風聽來聽去,只見她只管說錢,以為她是要錢,拿出一小塊碎上金,塞進她手裡。
那知這老婆婆卻臉色一正,說道:“客官把我當什麼人了?我不要你的錢,要下地獄的。”
“那你就別說東道西,只說負二怎麼了?”
“負二怎麼了?我不是告訴你了。我記得我剛才說過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你只說他們被抓起來了。”
“是不,我說了。”
“抓起來以後呢?現在他們怎麼樣了?”
“抓起來還能怎樣?這一點你也不曉得,抓起來就殺了,——殺了!”
“殺了?”北門晨風嚇了一跳,“那,——那了哥哥呢?”他也顧不得嗟嘆,此刻,反擔心起孩子來。
“怪可憐見的,誰管呀?左鄰右舍的,有這個心,也不敢呀!人都盯著人……”
“那他……?”北門晨風一下子揪緊了心。
“沒人管,滿街討要。”
“在哪裡?”
“現在見不到了,也許死了,也許被野狗吃了,也許……,誰知道?”
北門晨風不再聽下去,把那上金塞給這老婆婆又不要,遂收了上金走了。
他在上郡大大小小的巷子裡及附近一帶找了一兩個月,到處打聽,都不見了哥哥的蹤影,最後才失望的不得不離開了上郡。
第二年夏天回到咸陽。現在他想做的,是想再見到季姬一面,僅僅是想再見一面。自從他救季姬於凌鋒別館後,開始以為她死了,後來不知怎麼一來,季姬又成了青城公主。這一系列的變故,他一點也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但他自認為這僅僅只是因為季姬是燕姜夫人的女兒,因而才能留存。他要找到她,憑自己曾經救過她一命,她就不應該排斥他。但他不知道,現在的季姬已經被龍應奎施了蠱術,早已將這一切全部忘記。更不知道,授衣夫人對她的影響,如今季姬已將他視為殺母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