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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明月五六分,空谷幽暗,卻又明亮,天氣依然寒冷,四野一片闃寂,他看到了那棵高大的公孫樹和季子廬前的那一片場院,朦朦朧朧地閃出一片灰白色。月色中,他發現有幾個人影在場院中晃動,引起了他的警覺。
“這地方不錯,不象邛崍劍庭那般荒野,透出一種溫馨,是個住人的好地方。”他聽到一個清亮,底氣十足的帶點銳利的女聲。
“難道我們要在這裡住下來嗎?”一個雄渾的男聲沉悶地反駁。
“說什麼呀?這裡可是飄零子的莊園,我們是客……”北門晨風猛地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輕脆悅耳,略帶一絲悲涼的聲音——洗心玉!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出現了幻覺?”他搖了搖頭,“是她,是洗心玉,她還活著。——美麗居不是說,怎麼,全不可信,居然是流言。”他差一點沒叫出來。但他還是按捺住自己,透過朦朧的月色,他看清了,那是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那站著的,就象一個幻影,任其怎樣的象遙遠記憶般的模糊不清,任其被這無邊的黑夜所圍裹,她那一剪潔白的身姿永遠象楊柳一樣柔媚而生動。這個形象怎麼也不會改變,在北門晨風的腦海里,象夢一樣,從記憶中被置換出來,成精靈。仿佛要消失一般的突然從這月色中呈現出來。
洗心玉,那麼細理弱肌、風情萬種的洗心玉站在暗淡的月色下,仿佛即刻就要消溶。
北門晨風沒想到洗心玉還活著,已經沉入生命之流中被強置於應該忘卻的記憶就自然而然地浮泛上來,在一瞬間,似乎帶有更強的意識,具有更尖銳的穿透力,使愛在一瞬間復甦。
“小玉!”他叫了起來,情不自禁。
三人確實是倉庚、韋蒲和洗心玉。老百賊不在,他在屋子裡賭氣,好些日子沒有耍那騙人的把戲,把他憋壞了。他們是五六天前才來季子廬的,來季子廬前曾在西城和洵陽躲過一段日子,因有人懷疑到他們,才遠走季子廬。當時角者一見到洗心玉,吃了一驚,說是聽主母講,洗姑娘可能已罹難。
這句話,洗心玉並不在意,知道美麗居對自己有成見。但聽到北門晨風還活著,不知怎麼的,就掩飾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和喜悅。三年多了,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霾和喪失了的所有希望與祈求,那種苦苦的思念和莫名的孤獨,一種被人世間所遺棄的感覺,現在都輕描淡寫地被一划,就離開了她。一瞬間,被人生所逼迫的成熟又全消失了,她又恢復到那充滿活力充滿希望的少女狀態。
今天,他們坐在院場裡,倉庚一句表示她不在意這安適環境的話,引起了洗心玉壓抑不住的快樂。洗心玉故作平靜地反駁,使人注意到她在壓抑著什麼,惹得韋蒲一臉的陰鬱,這使洗心玉高興。就在這個時候,北門晨風一聲喊,從寂靜的山坡上傳來,這聲音就象被流水洗過一樣,乾脆簡潔清越,在黑夜中顯得特別響亮。
這一聲喊,使洗心玉驚惶的張大眼睛,轉過頭來。
好象她不信,也不可能信。
一個清晰的人影從那黑黝黝的山林背景里顯現出來,“北門子!”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種淒楚突然扼住了她的心,淚水禁不住地就流了下來。按說倉庚應該知道北門晨風,她雖沒見過北門晨風,但從洗心玉這一聲“北門子”中,她知道這人是誰。看見小玉這樣失態,她咳嗽了一聲,使洗心玉從自己的失態中驚醒過來。洗心玉忙掩飾自己的情緒,迎著走近前來的北門晨風,想和平常一樣平和地問一句:“怎麼這麼巧,你也來到了這裡?”但她說不出,怕一開口,便把自己的心思全泄漏了。
還是北門晨風不自覺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我聽美麗居說……,啊,不說了,你的命真大。那麼多艱險,你都闖過來了,真叫我不信。”他一邊說著,一邊情不自禁地打量起洗心玉來。
這時倉庚走了過來,她已知道這人就是北門晨風,就一把把洗心玉拉過去,自己擋在北門晨風面前,用銳利的眼睛盯著北門晨風。過了一會,才開口訓斥道:“北門子,你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姨,你胡說個什麼呀!”
“我胡說?我才不胡說,我都看見。”
聽洗心玉叫出“北門子”,韋蒲就知道這人是誰。現在看到倉庚這樣,自然就更明白了,他冷冷地打量著北門晨風,帶有敵意。他發現這個男人並不怎麼出色,僅僅只是徒有其表,他認定他只是一個登徒子而已。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倉庚挑剔地問。
“冷萍飄前輩,怎麼?這是我的家呀!”
“你的家又怎麼著?”
“我沒怎麼著,——請!”北門晨風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他不想惹惱倉庚,知道倉庚是洗心玉的姨,他不想得罪她。韋蒲他不認識,但看見韋蒲強健的身軀和豪邁的氣慨,就有些知曉。不過,他又感到他對自己有敵意,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明知故問地問:“這位?”
“邛崍劍庭的雲中陽,你不認識?”洗心玉搶著回答,又象是反問。
“我怎麼會認識?小玉,你這話好奇怪!”
“是呀,也真是的。”洗心玉為自己的舉止失措感到害羞,也為北門晨風的不恭而有些不快,她不想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