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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心玉信以為真(至慧人也有發愚的時候),和倉庚一道朝那路走去。走了數百步,只見一片亂岡,她感到自己的腳踩著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一滑,她忙抓住倉庚,站穩。低下頭來看,“哎呀!”她驚叫起來,只見腳下正踩著一個髑髏。一時間,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毫毛都豎起來了。她順著這髑髏看過去,只見這亂岡上,到處都是累累白骨,從泥土中突露出來,呲牙咧嘴的,越來越多。有個髑髏張著嘴,在對她笑,她知道自己被那些軍士愚弄了。
“這兒是墳場?”她問倉庚。
“不,不象,倒象是亂葬岡。”
“什麼亂葬岡?”
“就是大規模的非正常死亡。”
“我們的?”
“怎會?”
“那,那他們是誰?”
“曾聽人說,修城的人,有大批大批的人死亡。”
“不會吧?”洗心玉不信。
“怎麼不會,不說病死累死的,就是逃亡的,按律一律當斬。這樣的勞役,哪一天沒有逃亡者?有人告訴我,數以十計,百計的逃亡者,就在這長城下,當著役徒的面,一刀一個。過去只是聽說,今天才算是真正看見。”
“這麼殘酷?”
“是殘酷,卻無奈!你呀,別這樣事事心存不忍,有些事是不能不為的……。”
“集合了,集合了!”這時她們聽到召喚,知道軍隊就要出發,她們轉了回來。
那些軍士見她們回來,特興奮,叫道:
“是不是一個大屯子啊?”
“象不象你們的家?”
“沒嚇著你們吧?”
“怎能呢?她們可比我們更老辣,是不是?我可沒說錯?”
洗心玉沒理他們,只感到一陣噁心,直想吐。
三更鼓響,他們和將尉、軍候們都上了馬,跟著行伍。精神抖擻,人銜枚,馬勒口,踏著泥濘的大路,隨著城門悄無聲息的放下,一隊行伍消失在黑暗中。長城外的群山此刻特別低暗肅穆,人們互相傳遞著前面的口號:“跟上!”“快一點!”“水坑。”五千餘軍士就象一支箭,向老兒蓋方向前進。山路泥濘難行,不時有人跌倒。寒流在高空象線一樣呼嘯,穿過林叢。洗心玉裹了裹衣襟,她跟隨著倉庚,老百賊、韋蒲走在她後面,他們是在輕騎卒旅中,並不和單膺白在一起。此時的老百賊好象換了一個人似的,在戰馬上,沒有一點混混噩噩的樣子。
四野沒有一點燈火,從大山深處傳來悲涼的狼嚎,驚起的夜雉,笨重的扇動翅膀,從人頭頂上飛過。夜顯得漆黑而沉重。這樣,約摸行進了一個半時辰,遠處就現出了燈火,那燈火象那長城邊時常出現的鬼火一樣,又寒冷又孤寂。它飄忽著,漸漸地因它固有的存在而真實起來。
空氣凝固住了。
前面傳來命令:“就地待命。”
洗心玉他們和輕騎都下了馬,這時,寒風颳得人臉生痛。洗心玉感到特別緊張,不知是寒冷還是什麼?她只感到自己上下齒在不停地叩,無論怎樣也控制不住。她想控制,結果連身體都抖了起來,“我發抖了。”她想,但她覺得自己這顫抖並不是害怕。“真冷呀!”她說。那些輕騎都沒有理睬她,倉庚、老百賊、韋蒲更是無事一樣。前面又傳來將令:“聽到鼓聲,進擊!”連命令都是這樣短促。
戰爭終於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但是鼓聲一直沒響,時間特別長。等待使人焦躁不安,使精神崩得更緊。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倉庚帶著他們朝前走去,倉庚當然更著急,這事關他們自己。他們來到單膺白身邊,單膺白和幾個將尉正伏在一個隘口張望,胡人的營寨沒什麼動靜。
“怎麼樣?”倉庚問。
“不知道!”單膺白的聲音特別發澀,他在等待前去打探的斥候。
“還等什麼?”倉庚語氣中透出一種不滿。
“……”單膺白沒理她,仍緊張地注視著。
“怎麼就沒有一點動靜?”他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又象是詢問,沒有自信。
“我們不出擊,他們怎會有動作?”倉庚明白了,他是在注視曹簡之的老兒蓋,“這是不可能的,曹簡之又不知道我們已經到達!”
“不,不是,我在等斥候。”單膺白作了個解釋。
兩個斥候回來,一個肯定匈奴人沒準備,老兒蓋方向有明亮的篝火。“這就是了。”單膺白興奮地站了起來,對倉庚和洗心玉說。另一個斥候說:“參連織女前有一陷馬溝!”
“陷馬溝?”
“是的,陷馬溝。”
“傳告下去。”單膺白命令道,隨即拔出劍來,掃視了一下隊伍,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上馬!——聞鼓進擊,此戰必勝!”這命令立即傳下去。人們紛紛翻身上馬,他再一次掃射了一眼整支隊伍,用洪亮的嗓音大聲叫道:“擊鼓!”
鼓聲驚天動地,排山倒海地響起來,具體而實在,空慌又堅固。
“——殺啊!”戰士的吶喊聲隨著鼓聲,在這寂靜中,在這人心中凸兀出來,象驚蟄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