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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腹地的屍骸也出現了,這些屍骸,被風沙剔得乾乾淨淨。有一具駱駝的肋骨慘白地張牙舞爪地向上伸展著,在人們面前既象是申述,又象是彰顯它們所遭遇到的巨大災難和最後難以描述的覆沒。
熱浪一陣陣撲來,象一個巨大的吸筒,把人體內的水分迅速吸乾。無論如何補充水分都無法使人濕潤起來,人的體力、精力極劇減退,什麼都無法使人恢復到出發前的模樣,恢復到精力充沛的狀態。
單膺白、老百賊、韋蒲和幾個響導走在最前面,倉庚、洗心玉緊隨其後,曹簡之作為監軍,他走在隊伍最後面。老百賊精力飽滿,在沙漠中,老年人比年青人更具力量,在這單調的行軍中,老百賊還能喋喋不休地說起他當年穿越毛烏素的壯舉。
“後來呢?”韋蒲仍記得老百賊得遇異邦女子相救之事。
“什麼後來?”單膺白不解,他問。
韋蒲把老百賊昏迷在沙漠中一事說了一遍。
“嗬,還有這等趣事?是啊,哪後來呢?”
“不說了,不說了!”老百賊看看走在一旁的倉庚,有所顧忌。
倉庚冷冷地翹了翹唇角,不去理他。
“說說又何妨。”單膺白催促道。
見大家感興趣,也觸動了老百賊對那一段往事的回憶,想起那個金髮碧眼的女子,想起那個艾怨的眼神,老百賊不能自已,他講了起來。
“……當時只是身體虛弱,有了水後,就甦醒過來。他們本來往東,我當時是到榆中。那女子見我身體虛弱,不忍棄我而去,又不知那地方已離榆中不遠,要救人救到底。便與其父商議,遂送我北往。”
“有這等事?”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決非妄言。”
“她可能對大俠有意思了?”一響導打趣。
“也真虧她一路照看,才使我迅速恢復過來。到了榆中,我要去九原,他們要去雁門。那天晚上,客舍中,那女子偷偷跑來,哭了。不是吹的,當年我老百賊也是一介劍士,她求我帶她走,願伺候我一輩子。可當年,我……”老百賊說到這裡,突然收住了口。
“你說呀!”一響導正聽得入迷。
“說什麼?說我和她?——我不是說了,我也是一介劍士,自有劍士的行事準則,我雖然感激她,卻……”
“是不是前輩心中有什麼人了?”單膺白敏感地猜測著。
“我拒絕了。——到頭曼城去,怎能帶著她?”
“後來呢?”
“後來她父親找到了她,把她帶走了。”老百賊長嘆了一聲,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情景。女孩子被她父親強行拉走了,當時他並沒有什麼感觸。但此後,就一直成了他的心病,但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那一份難以忘懷的真情。每次想到這件事,他都仿佛看見那女孩子一步一回頭,熱淚盈眶,似在述說著不盡的艾怨。“是啊,假如不是有倉庚……”每一想到這,他都充滿著依依的留戀,感到自己有負了一個異邦女子的真情,而人生最寶貴的就是這一份難以割捨的真情!
“前輩真是有負人家了。”單膺白說。
“這樣的女子真是少有!”一響導讚嘆道。
“可我不這樣想,”老百賊說,“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自有她的歸宿。”
“又在痴人說夢了!”倉庚刺了一句。
洗心玉卻有些痴迷,她沒想到師叔還有這樣一段奇遇。
“算了,算了,不說了。”老百賊說,“有一個小故事,說是楚王張著繁弱大弓,搭著忘歸利箭,到雲夢之圃去射蛟兕,把弓弄丟了。從者要去尋找。楚王說:‘不用去尋找了,楚人丟了弓,楚人拾了去,何必去尋找!”
“這話說得真好。”韋蒲讚嘆道。
“仲尼說得更好,仲尼說:‘猶未足,應該說,人丟了弓,人拾了去,就夠了,何必一定要楚人!”
“人丟了弓,人拾了去?”單膺白想了想,大悟,讚嘆道,“先生真乃一哲人,晚輩感佩之極。”
“徑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爭競兮報國恩。”
沙漠被烈日烤得發燙,開始還說說話,到後來,仿佛身上那一張皮都是多餘的了。那熱氣蒸騰起來,把人都要烤焦了,沒人再想說話。嘴唇乾裂發白,不停的喝水,但似乎不大有用。而太陽卻不減低它的威力,反而因威力不及而憤怒起來,放射著它的一支支毒箭。有人因昏沉從馬上掉了下來,有人中了暑。人們忙亂了一陣子,讓他們甦醒。歇息一會,再把他們扶上馬,繼續前行。
西天那一輪巨大落日輝煌,這落日的餘輝又顯得分外絢麗。一個個巨大的沙丘,將它們的陰影投射到遠處去,象一個個巨大的口,將一切都吞沒掉。
行軍已經三四天了,人困馬乏,有些人已經倒了下去,再也無法讓他們醒來。他們留給了毛烏素更多難以忘懷的記憶,也裝點了毛烏素更具令人生畏的形象。
隨著人馬的倒下,出發時的雄心壯志,燕然勒名,都已不再據有激勵壯志的意義。“這是一個災難,是一個把生命引向毀滅的災難!”這種思想開始漫延。只是還沒有到絕境,當生命還沒有成為普遍犧牲的時候,權力尚能約束。但這對於約束者,對於單膺白、曹簡之、倉庚、洗心玉無疑是個災難——該是走出沙漠的時候,卻沒有走出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