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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餘子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儒生,至於在琴中灌鉛可以解琴之殺氣,他也是聽虞丘台說的。只是過了一段日子,虞丘台反以此恭維他高見,他就忘乎所以。以至認為這真的就是自己的真知灼見,而忘記了這原本的肇始者。
傅仰三來拜訪,扶餘子飄飄然,一時忘乎所以。這又是文人的通病,反而加以闡發,他頗有心得地說:“你說說看,琴聲殺人,琴聲可以殺人嗎?琴聲殺人無非是氣場,是由氣場形成的氣。而一加入鉛,就破壞了那氣場。氣場一壞,氣焉能出,氣不能出,還能殺人?這事古亦有之。比如師襄彈《九淵》,清風徐起,松濤皆鳴,一木葉墜於琴上,則松濤不再爾。”
高漸離帶到大殿上,秦王端坐帝輦,官廷樂師排開,只見鍾(鋪寸,寸右下)磬塤、鼓鞀琴瑟、(木兄)(吾欠)笙(扌阝寸),排簫管(竹廣虎,上中下)……一應俱全。左右喝跪,高漸離豈肯跪秦王。秦王政一拂手,止住了。他看了看高漸離,自然怪德和趙成多事,但做了也就做了,無非是一介性命,何況其罪本當誅。於是開金口,問:“高漸離,你有何話說,想效荊軻刺寡人否?”高漸離說:“我怎能比得上荊軻,他是天上的朗月,我算什麼?我也沒有刺殺大王的野心,我只是一個懂得點樂理的人,手無縛雞之力,焉能刺殺大王?”
“哪來咸陽幹什麼啊?”
“太子丹死後,你想我能怎樣?泛泛若喪家之犬,只想隱姓埋名,了此殘生而已耳。”
“你很會掩飾自己啊,既然是苟且偷生,今日為何不跪?”
“良禽擇木而棲,忠臣不事二主,事已至此,豈望再生?”
“好一個‘忠臣不事二主’,好一個‘豈望再生’!”秦王擊掌道,又問“先生肯否為寡人擊築一試,我也願遂了先生之願。”
“願尊大王之命。”
大殿上樂筵排開,宮廷樂師先奏一曲《壽人》。在《壽人》的楚聲中,高漸離被扶至案前坐下,他用手移動了一下案几上的築,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來。他想起了虞丘台,知道這一切均在按虞丘台的主意在進行,只是沒想到事起倉促,敷紋不知怎樣了?這,他再也顧不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趙成竟會這樣狠毒!
高漸離先擊了一曲鄭衛之聲,又擊《五行》。再擊,則是一首新曲,他和歌曰:
“築兮築兮歸來將,緣何今日兮登斯堂。時不濟兮命乖張,今日哭汝兮蒙塵壤。
燕趙之遠兮渺神茫,故土一別兮再不得望。王子知遇兮無以為報,故舊寥落兮余何得以長。
手撫君兮君可知?君不知兮奈何是?築兮築兮日將永,余身獨不善兮傷知音。
天高潔兮雲有怒,手撫君兮似有所悟。始得今日兮成永唔,長歌當哭兮安所圖?……”
歌聲高亢激烈,和時下流行的歌曲果然迥異,秦王不覺擊節讚賞。
“大王,高漸離有不軌之心。”廷尉李斯進言道。
秦王擺了擺手,作了個由他的手勢,他豈不知道此歌中的情緒。
高漸離再次擊築發音,擊出的旋律,如有魔附體。那聲音清麗悠遠,繞樑不去,使聽的人完全入迷,隨那旋律而心潮澎湃,便不覺入了其道。秦王政擊節讚賞,頷首聆聽,漸行漸遠。近得高漸離案前,一時殿中人都已入了此曲之中。當高漸離感覺到秦王已近在咫尺時(此時真靜啊),只見他猛地執築在手,使出全身力氣,朝嬴政的頭部砸去。只可惜沒了眼睛,那築只砸到秦王的右鎖骨上。砸的力氣之大之狠,即使秦王內穿雁翎軟衷甲,也感到自己的鎖骨被砸裂了似的。大殿上的人被這一幕驚呆了。秦王猛地跳開,捂住肩痛苦不堪。衛士們一擁而上(這是殿下),刀劍齊下,將高漸離殺死。這時,殿中的人還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只有御史大夫馮劫頗感驚懼,他看了看德和趙成,走上前去執築在手,頓時明白了一切。他將那築“撲”地一下擲到德面前,盯住德和趙成問:“這是怎麼回事?”。只見那築觸地的剎那間碎裂開來,露出了裡面的鉛塊。
“來人哪!”馮劫指著德和趙成,喝道,“將他們拿了!”
德和趙高均嚇了一跳,有點不知所措。趙高則驚慌得跪了下去。
“大人,”開始也有點驚慌失措的趙成,立即鎮定下來,“大人!”他再一次提高了嗓音叫道,“這事,你得問中丞大人和傅仰三!”
秦王政撫肩看了一眼趙高,制止住了馮劫,盯住趙成,聽他一番辯解。他是一個何等至尊至慧的人物,當然就明白了一切。心中罵道;“這一班人哪!”“你起來吧。”他對趙高說。然後對德和趙成下旨道:“這事交給你們辦了,再要辦砸了,看你們有何面目來見寡人!”
傅仰三、扶餘子收審後的情況就不去講了。當趙成得知這一切全是虞丘台刻意做下的時候,不由得渾身一震,立即帶領單膺白率眾軍卒府役撲向蘭陵雙清樓,但那裡已是一座空宅。這一下,把他嚇得個不輕,他狠一擊掌,那個恨呀!那是獵人和獵物之間,在經過頑強交手之後而失手的惱恨。到這時,他才知道,這個虞丘台才是一個真正的對手,才是一個不可預料,且又不知有何背景的可怕人物?自己一個侍御史,一個自視甚高的大秦干臣,竟沒有察覺,十年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象冰一樣,沿著他的脊梁骨直往上躥,一直寒進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