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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拿著這些簡編,嘩啦啦地展看,甩著寫得酸軟的手(這一天是她在寫),說:“想不到,也有大半部《詩》了”。五六天下來,除了翁士廉尚精神十足外,其他三人都有點昏頭昏腦,李氏的臉都顯出一絲疲態的蒼白。她從坐榻上站起來時,感到一陣心悸目眩,差一點沒栽倒下去。
北門晨風見狀,忙一把扶住,又叫美麗居來接過去,說:“日子長著呢,不如休息個一兩天?”
“下一部寫什麼呢?”翁士廉依然興趣很高,沒關注到李氏。
“你呀!”李氏笑說道,“成書呆子了。北門子不是說了,休息個一兩天,這樣最好。美麗居,我們是不是出去玩一玩?找個好地方,一起去?”
“正是,嫂夫人所提極是。”北門晨風最喜歡浪跡。
“我也正是這主意,姐姐說,去哪裡?哪裡最好?”美麗居急切地問。
“成都都一樣,沒什麼好去處,不過有一個地方,還真值得我們去一看,決不是荒山野嶺,也不是枯樹寒鴉……。”
“哪裡?”
“《詩》曰:‘江有沱,知子歸’。”
“都安堰呀!這倒是真的,我和北門都沒去過,那就說好了,明天,我們一起去。”
“我們再寫哪一部書呢?”翁士廉就是轉不過彎來。
“你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李氏又好笑又好氣,“我們不正在說,明天到瀆山去嗎!”
“我就佩服士廉兄,”美麗居刻意地說,“做一件事就要有他這認真勁兒。”
“你還誇他!”
“翁兄真有點大智若愚的味道。”北門晨風不知為什麼要這樣附和(也是真心),“這樣吧”,他很理解翁士廉的說,“都安堰回來,我們寫《論語》吧?要不就《老子》,五千餘言,我想翁兄都背得下來……。”
“他喜歡《孟子》,也喜歡《莊子》、《韓子》,可惜,這些,背得完整的不多。”李氏說。其實她是在說自己,她很想在北門晨風面前表現自己。
這使北門晨風感到很溫馨,這個長得並不漂亮的女人,深深地吸引著他。這是為什麼呢?他想。突然他想起了洗心玉,是呀,李氏的身上透出來的氣韻怎麼那麼象洗心玉。
第二天,翁士廉和北門晨風騎了馬,兩位夫人帶了侍婢,坐了兩輛輜車,一早就往瀆山而去。一路上看些風景,說些話。路過郫縣,北門晨風問車內的美麗居:“凌鋒可在這裡?”美麗居就切齒道:“總有一天,非滅了它不可!”李氏勸道:“賢妹,不義人自有不義人來對付他,妹妹要提得起,放得下……。”李氏的話總是這樣明辯事理。
下午時分,他們到了都安邑,在那裡歇宿了一晚。
第二天,他們來到玉壘山。倚著山崖,透過公孫樹和古老的楠樹林叢,向岷江中的都安堰望去。只見一片燦爛陽光中,嵐氣淡淡,岷江從西北彎延平緩的橫呈在他們眼前,象要瀉入人們的心胸一樣。這岷江到了魚嘴處,被分水堤一剖為二,江水泛著光亮流入他們腳下的內江。內江中有三個小白點,江水在那裡繞了一個彎,飛沙堰就象一根飄帶,系在這躍起的魚尾上。江水到了這裡,被玉壘山和離堆夾峙著,飛濺著白沫,瀉入寶瓶口。
整個都安堰空闊、平坦,一覽無餘,就象一個巨人伸開的手掌。
“怎麼叫魚嘴?我看象一個鷹頭,那喙就是魚嘴。”美麗居總會有她不同於他人的發現。這令北門晨風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因為這使他想起了在博陽邑,在那城門外,洗心玉也是這樣的對眼前的景物常有著與人不同的感悟。
“真壯觀!——大哉,都安堰!”北門晨風讚嘆道。
“這魚嘴是李冰築的麼?”美麗居問,“我好象聽人說……”
李氏說:“魚嘴自古就有,是天然形成的。”
“怎麼可能呢?我一直聽說是李冰所築。”北門晨風不信。
“不僅魚嘴,就是寶瓶口也不是李冰鑿出來的。”翁士廉說,“當地人言‘開明鑿寶瓶,李冰築飛沙’。不信,這裡還有望宇祠呢。”
“即使這樣,李冰也太了不起了。”北門晨風由衷地讚嘆道。
“說起來,還有一個傳說,說是豬臉縱目的二郎神,在這裡戰興風作浪的孽龍,幾番不勝。後來得遇梨山老母,傳給他幾道法術,又指點梅山七聖來助他,才得以制伏住那孽龍。”李氏講了一個這麼神奇的故事。她說話的語氣是淡淡的。
回到客棧,已是近午,帶著一身旅途的疲勞,這時,腹中也有些飢了,李氏便命店家上了一盆白切肉。翁士廉和北門晨風食慾大開,他們夾著透明的肉片,醮著些黃醬和姜蒜末,大口地吞咽。美麗居和李氏及幾個侍婢吃了些膾肉、魚脂和棗(米共用,左、上下,共去右點)。美麗居看見北門晨風狼吞虎咽的樣子,說:“你今天怎麼啦?這吃相!”
“嗨,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北門晨風一口塞得滿滿的,含混地說。
“今天這肉,怎麼就這麼好吃!”翁士廉也沒了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