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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過未時,季姬已經殺了一整天了,數以百計的漢騎倒在她的劍下,她自己也身受數創。今天,她是不可能殺出去了,但她必須得掩護項王殺出去。於是項羽在前,季姬斷後,她阻擋住急欲擒殺項王的漢騎。這樣,項羽遂率得二十八騎,朝烏江退去。灌嬰的大軍繞開了季姬,逐鹿項羽。龍應奎本也要逐殺項羽,卻被季姬一劍擋住。
龍應奎畢竟是劍壇宿耆,此時,他已是鬢髮蒼然。只見他微微一笑,喝令軍士退下,打馬上前,對著季姬作了一揖。笑曰:“青城,老夫也不勸你,知汝志已決。吾再勸你,自是多餘。老夫生平感佩之人,只有公主和江左桐風。但如今,所有的分爭,都已塵埃落定,徐老將軍已是故人,我不想再妄加評議。公主忠則忠矣,卻是愚忠,不念天下蒼生,只圖一已虛名……”龍應奎這一番說辭,自然是為自己張目。他深知徐延齡深得人心,咸陽的黔首百姓都把他當神一樣來祭祀,自己則被天下人目為不忠不義、無德無行之人,這是他最耿耿於懷的。他不直指徐延齡,只以季姬張目,正是他用心良苦的地方。
“老賊休得辱及徐老將軍。今天,我倒要為扶蘇長公子討一個說法。也讓天下劍士明白,望夷策出在何處?”
“人皆言,青城劍術天下第一,老夫倒要領教。至於那些往事,你要問也應該去問你的父皇,與老夫何干?”
這是一場並不對稱的格殺:季姬已是精疲力絕,身受數創;龍應奎則毫髮未損,精力飽滿。這正是龍應奎有持無恐的地方。今天,他就是要以青城的血,來證實自己乃天下第一劍士,來奠定自己在劍壇上的霸主地位。
其實,兩人的劍術只在仲伯之間,龍應奎妖級上乘,青城雖高出一籌,也只在毫釐。當代兩個最高劍士的較量,並不見刀光劍影,反而是從容得很。看似平淡,卻從平淡中見功力。每一劍,都讓人感味良久。不懂劍的人,看不明白,真正的劍士才感嘆這劍藝的博大精深,感嘆這劍也有這樣殺的?會感到有一種震撼。劍的最高境界已不在劍,而在劍士的氣度,威逼四海,那劍就是一種霸氣,就是一種敬畏。
兩人戰至十幾回合,季姬的傷口在不停的滲血,她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龍應奎看出季姬的劍已慢,雖是困獸猶鬥,但她肯定是拖不長久。季姬用盡了她整個生命來與之相拼。龍應奎數次以為可以結束戰鬥,都被季姬挽回。這使得他的信心產生了動搖,在最後的一擊中,他差一點中了季姬的迅猛之劍,正是季姬這最後用儘自己整個生命傾注於一擊的一劍,使她露出了破綻,(不管什麼樣的劍士,也不管是什麼層次的劍術,只要是劍,就有破綻。)被龍應奎一劍刺中。龍應奎之劍兇殘狠毒,從不虛發,著了他的劍的人,沒有不死的。季姬倒了下去。龍應奎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猶記得漢王重諾:“得項羽頭者,萬戶侯!”於是,急匆匆地撥轉馬頭,追趕項羽去了。
東城的戰事已結束,太陽透過重雲,照耀在這片戰塵瀰漫的大地上。只見屍身狼藉,槍殳縱橫,整片原野一片死寂。大地真靜啊,所有的漢騎步卒都在追隨著那戰聲遠去。陽光憤怒地射在這片雪原上,把天邊的烏雲鑲嵌得既沉重又明亮。一支長矛,從屍首中插出,它的矛尖閃耀著一片冷冷的銀光。
一個女人,牽著馬,來到這裡,是洗心玉。憔悴又悽惶,她看著這人類的罪惡,看著這殷紅的血,看著這些殘肢斷體,看著這堆積得層層累累的屍體。她只感到心地發緊。她真不明白,人類為什麼要進行這樣的殺戳,為什麼要進行這樣的血洗?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他們心中的所謂信念?
但她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信仰,能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季姬,季姬!”她呼叫著,用她那喊啞了的嗓子,在這片血染的大地上呼喊。這聲音仿佛遊絲一般,那樣微不足道,那樣渺小。她看著每一具屍體,尋找著她熟悉的身影,均不可得。她只是心存僥倖:“季姬或許還沒有遇害呢?誰殺得了她?”但是,她從本能上預感到季姬已遭不測。不知為什麼,剛才,她就感到心中掠過一陣極痛楚的絞痛,那一刻,她就預感到了。凡是有屍休堆積的地方,她掩住自己內心的憎惡,去翻動,去尋找。這些面目猙獰的屍體,有的還張著眼睛,有的還有體溫,他們就死在了這片原野上。剛才,他們都還活著,鮮活蹦跳。他們都是人子,是父親,是春閨夢裡人。有多少希望,有多少懷想,又有多少期待,希望他們能搏得個封妻蔭子的功勳,榮歸故里。卻不知他們將永遠回不去了,以他們的血,肥沃著這片親切而又沉重的大地,這片土地,是需要血才能肥沃的。
“季姬,季姬!”她在以血在呼喊。
她從東城往南,在一片顯然是經過了激戰的地方,那裡的屍體堆成了山,在不經意間,她看見了一點青色。她的心揪緊了,那是多麼熟悉的青色,那是季姬的青色。季姬這一輩子,都喜歡著一身明快的青色,這是一種並不跳躍的青色,透出一種寧靜和穩定。這是季姬所特有的,她不敢相信。
“季姬!”那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洗心玉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她踉蹌地奔了過去,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季姬了。她把壓在季姬身上的屍體翻開,看到了發亂血污的季姬在一片鮮血屍體中間。“季姬!”這一天,上天給了洗心玉太多的苦難,讓她看到了兩個至親的人倒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