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頁
推開門,岳培坤走了進去,房間很大,但卻被鐵柵欄隔開,裡面象個鐵籠子,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正背對著大門在喝酒。
岳培坤擺了擺手,示意外間看守的人出去,自己慢步走到鐵柵欄前。
“大哥。”溫柔的聲音不可思議的從岳培坤嘴裡吐出,他的臉上也魔術般地露出了親切的笑臉。
柳無雙慢慢轉了過來,頭髮有些蓬亂,衣服也皺皺巴巴,看上去有些潦倒落魄,但那種英雄之氣卻從兩隻眼中shè出。
岳培坤瞧見柳無雙轉過身,輕聲笑道:“大哥,自己一個人喝酒很悶,要不要我找兩個人陪你?”
柳無雙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著岳培坤。似乎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樣。從他的表現來看,他確實老了,也或者是心xìng成熟了。他知道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暴跳如雷、斥罵不休不僅無濟於事,反倒會讓岳培坤輕看了自己。
岳培坤輕輕咽了口唾沫,柳無雙的目光讓他感到了不舒服,多少年的俯首聽命。積威之下,他還沒辦法一下子擺脫陰影。
“為什麼?”柳無雙把積壓在胸中的怒意、恨意、不明和懷疑,都一起在這三字中吐了出來。
岳培坤拉了張椅子。慢慢坐下,擺出這種平等的姿態,他心裡的慌亂才減輕了不少。
“大哥。我這樣做當然是為了自己。”岳培坤抬起頭緩緩說道:“因為我必須這樣做,一定要那樣做,非那樣做不可,我想那樣做想了不知多久,終於鼓足勇氣做了!我要結束這沒有奔頭,只有一條死路的生活。”
柳無雙轉著手裡的酒杯,眼睛裡閃動了一下不明的意味,他並沒有聽懂岳培坤話里的意思。
“我一直在想,我變成什麼東西?我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東西,只知道自己不再是人!我不是人!對我好。替我報仇,看重我,我就算是個人,也不再是自己,我是你手裡握著的一支槍。一把刀。”岳培坤的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聲音也變得激憤,“我必須按照你的意思去做,這個可以,那個不可以,直到我被子彈打死。被刀砍死,才算到了頭兒。對,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不是嗎?”
柳無雙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岳培坤竟會是這樣的想法,竟有些不知怎麼說才好。停頓了半晌,他才沉聲說道:“別假惺惺的放你的狗臭屁,不想幹了,你可以拔香頭子,我也不是沒跟你交過底,九龍堂既不會難為你,更不會虧待你。”
“拔香頭子”就是退夥,洗手不乾的意思。在綹子裡,拔香頭子屬於玩命的事情,一般人不敢,除非爹娘、老婆孩子在家裡出了大事,一定讓兒子或男人回去。大當家的打聽後,確認是這麼回事,便要舉行拔香儀式。
拔香的rì子一般選在陰曆十五左右,天上月亮出圓了,星出齊了,在院子裡的空地上插好香,和結拜盟誓時一樣,也是十九根。前三後四,左五右六,中間插一根。
儀式開始,要退夥的人往中間的香堆前一跪,說道:“十八羅漢在四方,大掌柜的在zhōngyāng。流落山林多少rì,多蒙眾兄來照看。今rì小弟要離去,還望眾兄多容寬。小弟回去養老母,還和眾兄命相連。有窯有片弟來報,有兵有jǐng早掛線。下有地來上有天,弟和眾兄一線牽。鐵馬別牙不開口,鋼刀剜膽心不變。小弟廢話有一句,五雷擊頂不久全。大哥吉星永高懸,財源茂盛沒個完,眾兄弟們保平安。”
每說一句,拔掉一根,十九句說完,香也拔完了。如果把大家說樂呵了,大掌柜的從凳子上站起來,說道:“兄弟走吧,啥時候想家了,再回來吃飯。來呀,給兄弟拿盤纏。”
這是拔香頭子順當的,綹子裡的兄弟給衣物、錢財。大多想退夥的人,如果有正當理由,通常還是能退出的。如果是有人逼著拔香頭子,那可就麻煩了。
拔香頭子一開始,那些看不上退夥人的土匪們便圍著要退夥的人,瞪著眼珠子看他。有的膽子小的早就尿褲子了。等說完那套磕,如果說得不好,或者吞吞吐吐的,大家都沒笑模樣,大掌柜的一聲令下,眾土匪們便一齊抽刀,有的割耳朵,有的挖眼睛,藉機把退夥的人弄死。
岳培坤聽著柳無雙的指責,略帶嘲諷地一笑,說道:“大哥,這個不虧待是多少,你也說不出個准數兒吧?你也知道兄弟年歲大了,種地沒那個力氣,也不願意出那麼辛苦;做買賣,一來沒那個腦子,二來這兵荒馬亂的,賺的怕是沒有被人搶得多吧?兄弟可不是要你幾個打發要飯的幾個小錢,兄弟要的是後半輩子啥也不用干,還過得舒舒服服。”
“老子知道你愛財,可沒想到你都鑽進錢眼裡了。”柳無雙鄙夷地冷笑道。
“難道這不是我應該得的?”岳培坤幾把扯開衣服,指點著身上的傷疤大聲說道:“看,看哪,我今天還活著,那是老天開眼。這就是跟著你混的結果,這種rì子我還過得下去嗎?你是對我有恩,難道我就要當牛作馬一輩子,永遠讓你指東指西,做什麼,該怎麼樣,早就安排得妥妥噹噹,我是什麼東西。啊?”
柳無雙暗自嘆了口氣,岳培坤不承認他是背叛,還振振有詞,這便無可救藥了。
“怎麼,沒話說了?”岳培坤呼呼喘著粗氣,以為自己占了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