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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廣和多聰明的人,立刻知道這裡面有門道兒,立刻裝出沉痛的樣子,重重地嘆了口氣,提高聲音說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你去見見阿鳳?”
“俺這個樣子——”孟有田裝出很為難的樣子,然後輕輕跺了跺腳說道:“也好,話說清楚,免得以後麻煩。”
“孟小子,你這胳膊咋弄的?”柳無雙不明就裡,大聲問道:“人就倆胳膊,倆腿兒,你可倒好,壞了一對。”
“柳大爺,小子能撿條命就不錯了。”孟有田苦笑道:“本來是萬萬不敢出來丟人現眼的,可又覺得對不住朋友。”
肖廣和衝著柳無雙搖了搖頭,招手道:“讓小孟和阿鳳說幾句話吧,然後咱們繼續趕路。”
“可是——”柳無雙還有些猶豫,肖廣和沉著臉,衝著其他人擺手,牽馬向路邊走去,眾人也只好跟上。
“我沒什麼話和他說,讓他走。”柳鳳在車裡聽了個隻言片語,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大聲在車裡說道。
孟有田搖了搖頭,磨磨蹭蹭地來到車前,趕車的老吳也被肖廣和伸手叫走,柳鳳再喊得緊,車也動不了。他伸手掀開車簾,斜坐在車上,衝著靈兒揚了揚下巴。小丫頭點了點頭,跳下車跑了。
“阿鳳,俺知道不該來見你。”孟有田低沉地說道:“鬧成這個樣子,也確實沒臉兒再跟你相好了。”
柳鳳臉衝著車壁,不回頭,一聲不吭。
“以前你不嫌乎俺腿瘸,俺就知足了。”孟有田繼續沉痛地說道:“可現在連胳膊都少了一隻,再厚著臉皮纏著你,那可就太讓人瞧不起了。”
這回柳鳳聽清楚了,猛然回過頭來,她的秀髮擋著半邊臉,用那隻完好的眼睛仔細打量著孟有田。
孟有田苦笑了一下,說道:“柳老大說得對,人就有倆胳膊,倆腿兒,俺壞了一對。今兒咱倆見了面兒,就說個清楚吧!俺不敢耽誤你,也不配你,以前的事兒就當沒發生,你找別的男人吧!”
柳鳳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試探著伸手捏了捏孟有田的空袖管,眼睛瞪大了,又伸手向上摸,直到肩頭。沒了,胳膊真的沒了。
“這下死心了吧?”孟有田臉上露出極難過的神情,說道:“俺以後就是個需要人照顧的殘廢,對,就是個等死的殘廢。”他低下頭,用那隻完好的手捂住了臉,似乎就要哭出來。
同病相憐是消除距離感的一個妙方。孟有田的慘痛讓柳鳳刻意的冷淡,著意設置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她想哭,為孟有田,為自己。
“別,別傷心,別難過。”事情來得太突然,柳鳳竟然一下子有些結巴,她萬萬不想看到孟有田這個樣子,不禁伸手摸著他的頭髮,安慰道:“人活著就好,一隻胳膊也能吃飯,也能生活——”
“知道你嫌乎俺,說那些假話讓俺更難過。”孟有田依舊捂著臉,肩膀有些顫動,卻順勢把袖子裡的辣椒麵兒抹了點在眼皮上。
“不是,我不嫌乎你。”柳鳳急著解釋道:“我,我現在也沒資格嫌乎你——”
嚯,抹多了,孟有田淚如泉湧,眼睛火辣,抬頭看柳鳳時已經很模糊。
柳鳳看見孟有田真哭了,心痛得有些手足無措,忙掏出手帕給孟有田擦抹,心再也硬不起來了。
“別心疼俺,你越這樣做假,俺越難受。”孟有田嘴上說著,身子卻往車裡挪著“你走吧,以後再也別來看俺。找個好男人,腿不瘸,胳膊不殘廢的,俺,俺——”
柳鳳哭了,驀地撩開半邊頭髮,對孟有田說道:“你看,我都這個樣子了,還做什麼假?當初你為啥要親我,要抱我,現在又說這些讓人寒心的話。”
孟有田使勁擦著眼睛,定睛看了看,柳鳳的左眼已經乾癟下去,一道斜著的半寸長的傷疤橫在原來明亮的大眼的位置上,眼皮在不停地動著,顯出她心情的極度激動。孟有田心中一酸,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臉,眼淚這次是真的下來了。
柳鳳偏了偏頭,想躲開孟有田的撫摸,但孟有田的手執拗地跟了上來,她垂下頭,順從了。
人為製造的距離,內心設置的冷淡防線,在同情和愛撫下漸漸消散了。孟有田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厭惡,真誠得象一汪清水,柔軟得象條撕扯不斷的絲帶,融化了柳鳳心中的冰,纏裹著她。
“你在我心中永遠是美的。”孟有田摟住了柳鳳,在她耳旁喃喃低語“就象你不嫌乎我是瘸子,不嫌乎我又少了條胳膊。你是美在骨子裡,而不是外表。你年輕,你堅強,你善良……”
熱乎乎的呼吸噴在柳鳳的脖際耳旁,她想抗拒,又提不起力氣,更怕傷了孟有田的心。溫言細語象一股股暖流,從耳朵里進入她的身體,讓她感到舒服,感到愜意,感到融融春意正在瀰漫全身。
“……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把委屈都哭淨,然後再往下奔,咱倆努力同心地往下奔。”孟有田越說越輕,聲音象天際傳來的梵音,麻醉了柳鳳的心,她想聽,想從孟有田身上得到她應得的慰籍,她想一動不動地偎在久已期盼的溫暖的懷抱里,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