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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亂世之中,多數人都流離失所,家敗人亡,有些人居然能興家立業,得意洋洋。除了那些喪盡天良的漢jiān之外,孫大拿也是一個。在鬼子剛剛占領安平鎮的時候,他也曾惶恐、害怕,躲在良崗莊不敢出來。改變是在他的一個親戚當上了偽縣zhèngfǔ的官員之後,屢次的書信勸說。他又捨不得鎮子裡的家業,便試探著返了回去。
而更大的改變是在他治好了鎮上一個鬼子軍官的陳年老病後,再沒有鬼子或偽軍敢去他的醫館或府上敲詐勒索,甚至還有人前來拜訪,請他幫忙在鬼子那裡運動個一官半職。
當然,孫大拿與那些喪心病狂的漢jiān還有所不同。當他每一想到時局的前途,心裡也難免有幾分憂慮。因此他處處多結善緣。絕不輕易得罪一個人。同一些rì偽官員還是稱兄道弟,吃吃喝喝,道從十分親密。但在與良崗莊老家的來往中也不斷地秘密送點醫藥用品、煙灑、罐頭之類。表示點不忘救國之意。
有時jǐng備隊抓了人,家屬來求他說情,他也力所能及地幫著說合了事。自然也得到相應的報酬。街坊鄰居有的實在過不去了,他也不斷給些周濟,所以他幾乎成德高望重的大善人了,起碼他是這麼認為的。
世道紛亂,八面玲瓏才是存身之道。孫大拿稟持著這種中國古訓,其實心裡並不十分舒服。雖然他的侄子仗著他與rì本人的關係,合夥把南街上一家最大的店兌了過來,使他得到了更多的金錢與好處。但從本心來講,他只希望能保住他原有的財產。
理想對孫大拿來說是危險的,因為理想意味著無可避免的包括著犧牲。他不願意犧牲他的家產。因為田地房屋不全是他自己掙來的,而大部分是前輩留下的,他以為,他須對得住祖先。一個走離開大道的人,會立在小徑上看看眼前的風物;明知走錯。卻以看到一點新的風景自慰。孫大拿便是這樣,明知行為不對,可是還希望別人會原諒他。
秋老虎很厲害,天上一絲雲彩也沒行,放在前庭中間的大荷花缸里,直挺的荷葉被太陽曬得都有些發蔫。大門外面那棵枝葉濃密的老槐樹,知了有節奏地拼命地嘶鳴。
孫大拿今天躲在家裡沒有出門,他不停手地搖著蒲扇,支起腿仰靠在藤躺椅上,同坐在旁邊的老妻說閒話兒。直到晌午時候,他汗流浹背地吃過了午飯,傭人把浸在水盆里的一顆大西瓜切割開來,一家人圍著八仙桌正在吃西瓜,柜上的一個伙來了。
這個夥計是孫家的遠房親戚,算是心腹之人。他抹著臉上的汗,對孫大拿說道:“館裡來了一個人,要見先生,您是在館裡見,還是領到家裡來?”
孫大拿漫不經心地問道:“是什麼人,從哪來的?”最近常有些不相干的人來找他,不是求幫告借,便是說合官事,他心裡十分厭煩,但基本上還是有求必應。
那夥計說道:“大概是從鄉下來的,穿得挺破舊……”
孫大拿愣了一下,說道:“沒問他有什麼事嗎?”說完,他眼珠轉了一下,隨即又交代道:“告訴他我不在家,有什麼事叫他留下話。對他客氣點,沒吃飯留下吃飯。”
那伙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忙說道:“那人看上去是個老江湖,不那麼容易打發。他要面見先生,大概有什麼要緊事。”
孫大拿不言語了。他本想歇過晌,下午涼爽點再到醫館去,但一時猜不著這是個什麼人,又怕找到家裡來,不好打發。想了想,他三口兩口把一塊西瓜啃光,順手拿起毛巾擦了嘴和手,立時穿襪子穿鞋,又穿上絲羅長衫,戴上草帽,拿一把黑摺扇,隨那夥計徑出大門而去。
到了醫館,孫大拿問了一下,知道客人在後院客屋裡,他便從小門向後走去,直奔後院客屋。一跨進屋門,只見迎面那軸大幅山水畫下面,坐著一個人正在和陪著他的夥計說話。一見孫大拿進來,那人立刻站起來笑容滿面地說:“孫先生,還認得我嗎?”
孫大拿一看那人,三十左右年紀,中等身材,穿一件對襟粗布褂子,又象農民又不象農民。他猛然記起,這是八路軍,曾經見過面。孫大拿心中吃了一驚,趕忙熱情洋溢地說道:“原來是鄉親,老弟這一向可好?”急忙中他一下卻想不起這人的姓名,說罷又問道:“老弟還沒吃飯吧?”回頭又吩咐夥計:“快去到慶升園叫飯菜。”
那人忙攔道:“我在衍上己吃了飯,不麻煩了。”
孫大拿很是遺憾地說道:“鄉里鄉親的。這可見外了,既來到這裡,何必在外面吃飯?”
兩個夥計見此情景,趕忙退了出去。那人見孫大拿滿口老弟老弟地叫,而不提姓名,便又說道:“孫先生可能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我叫馮儉。現在為了進城方便,臨時借了個良民證,改名蔣華。”
孫大拿順口應道:“記得。記得。”一面讓馮儉坐下,重新給他倒茶點菸,等待他開口。窺測他的來意。
馮儉卻不慌不忙,一面抽菸一面說道:“孫先生這一向可是為國為民辦了不少好事,根據地也很得到些孫先生的接濟。”
孫大拿哈哈乾笑了兩聲,一時不敢確信此人的身分,又猜不出對方話里的意思,便忙解釋道:“老弟是哪裡聽到的話,真是人言可畏呀,這話傳到rì本人耳朵里,我孫某就身家xìng命難保了。兄弟一向不參預政事,開個醫館也是為了餬口。混混rì子。怎麼敢去作那些非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