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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ì月輝於外,其賊在於內。”一部抗戰史是中華民族的脊樑在烈火中煎熬鍛就的過程,也是清洗自身肌體毒素、腐朽的過程。只不過,這個過程沉痛壓抑得令人艱於呼吸。
太陽黯淡下來,自然界的顏sè慢慢褪去,cháo濕的樹叢緘默無聲,仿佛在悄悄的哭。樹木深處,一隻孤單的鳥怯生生的叫著,好象在嗚咽。
柳無雙蹲在樹下,看著手裡菸頭上的那點小光亮,忽然,剛強的硬漢子再也壓不住他那沉痛、悔恨的感到情,就象閘門擋不住的洪水那樣,燙臉的眼淚從他的眼睛裡涌了出來。
如果不是他帶著柳鳳走上了這條在拼殺中求生的路。如果不是他被報復的怒火燒得失去理智,如果不是他為了那可憐的丟了的面子,如果不是他瘋了似的要追趕逃跑的岳培坤……哪怕只有一個如果沒有變成現實,他唯一的女兒柳鳳也不會遭到這樣的重傷。
想著躺在教堂裡面生死未卜的女兒,柳無雙越想越悔,越恨,他狠狠地吸那支煙。越不愛吸越要吸。把煙吸完,他手抱著頭,用力揪扯著自己的頭髮。口中與心中都在發辣,要狂喊一聲,把心中的血都噴出去才痛快。
悔得深。恨得痛,想得多,柳無雙現在才多少明白了柳鳳為何會喜歡那個瘸腿的、有兩個老婆的男人了。他給了她發號施令的威嚴,教了她騎馬馳騁的本事,唯獨沒有讓她過上一個女人應該有的生活。別人怕她,懼她,不把她當女人看,也就近而遠之;只有孟有田用一顆平等相待的心,用異xìng的正常相處喚起了柳鳳壓抑住心中的熱情。
如果是別家的女兒,到了這個年齡。早就嫁為人婦,可能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而柳鳳還戴著他給予的冷嚴的假面具在騎馬衝殺,該得到的溫存和愛,因此而離她遠去。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到這些,為什麼要在快失去女兒的時候才悔恨自己的行為?與柳鳳相比。自己的報仇,自己的面子,哪怕是自己這條命,又算個屁。
吱的一聲,遠處的房門開了,透出光亮。柳無雙抹了把臉。匆匆地跑了進去。麥克戴著口罩走了出來,柳無雙搶到跟前,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不是說不出,而是他不敢問,他承受不了那種打擊。
“唔!”麥克摘下口罩,沉吟了一下,柳無雙的心驟然沉入了深淵,幾乎站立不住。
“傷者暫時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是——”麥克搖了搖頭,很惋惜地說道:“但是她的左眼沒有保住。很抱歉,我已經盡力了。”
“只,只是左眼沒了?”柳無雙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姑娘還活著?”
“是的,柳姑娘的生命應該沒有問題,她的體質很好……”麥克還要繼續說,柳無雙已經聽不下去了,衝進了屋子。
柳鳳臉sè蒼白地躺在裡屋的床上,半邊臉被繃帶包裹,麻藥勁兒還沒過去,她睡得很安靜。
柳無雙凝視著自己的女兒,他有多少話要說,那些話都沉重地壓在心裡。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眼睛一瞬也未離開,似乎害怕眨眼間,柳鳳便會離他而去,在世間留下他這個老頭子,讓他在孤獨和懊悔中度過。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柳鳳露在被外的手背,只有這種真實的觸碰才能讓他稍有安慰。女兒還活著,感謝老天,給了他補償的機會。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有女兒陪在身邊,看著她嫁人,再抱一抱呱呱墜地的外孫或外孫女,那才是幸福,那才是滿足。
柳無雙看得專注,想得入神,連肖廣和來到身後都沒有覺察。
肖廣和同樣用愛憐的目光注視著柳鳳,繃帶上的血跡讓他覺得揪心似的痛。柳無雙沒有他想得遠,他更擔心的是柳鳳醒來,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隻眼睛,會怎樣的傷心難過。女人,沒有不重視自己的容貌的,瞎了一隻眼,基本上等於毀容,心理上的打擊比**上的傷痛要沉重百倍。
“大哥。”許久之後,肖廣和輕聲喚道。
嗯,柳無雙先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才緩緩回過頭,看清是肖廣和後,輕輕點了點頭。
老大遲鈍了,老大似乎一下子變老了。肖廣和心中浮起更大的酸楚,低聲說道:“八路軍派了人來,請咱們暫時進他們的地盤休整。現在鬼子正得勢,再加上周國權、張玉新、岳培坤這些狗腿子,咱們的處境很危險。”
“鳳兒這個樣子——”柳無雙擔心地搖了搖頭。
肖廣和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剛才問過那個洋大夫了,他說可以用擔架抬著阿鳳。八路軍那邊有野戰醫院,可以繼續治療。”
柳無雙輕撫著額頭,這時他感到很累。身為九龍堂的老大,他不僅要考慮到女兒,還要照顧到其他弟兄。一瞬間,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感到極度的厭倦。
“好吧,咱們就先暫避一下。”柳無雙沉聲說道:“四弟,哥哥這心裡亂得很,堂里的大事小情就麻煩你處置了。”
“大哥你放心吧!”肖廣和無聲地嘆了口氣,留戀地再次看了看柳鳳,轉身走了出去……春天降臨得很突然,剛有一絲春意,氣候馬上就變暖了。混濁的小溪閃著亮光,向前奔流,遇到石塊的阻攔,便發起怒來,噴出一團團的白沫,把木屑和雜物沖得滴溜溜直打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