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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蒨這麼一反問,反顯得高澄不坦蕩了。
蕭繹倒心裡舒緩了些,看一眼陳蒨,心裡對他有了賞識之意。陳蒨算是把他的苦衷點明白了。他是代大梁在此為質的,高澄怎麼能不看重他這個郡王的份量呢?
“大將軍,宵小之輩背著皇帝陛下起釁不足為患,只恐其有意破壞魏梁之盟乃真正之可患之處也。我主上已言明,欺君者乃謀逆,背盟者乃梁魏之大敵,大將軍盡可用兵一舉滅之。但有所用,大梁願助大將軍一臂之力以清此患,絕不推萎。”陳蒨不慌不忙地慷慨陳辭之間,梁國不但沒有一點責任,反倒成了無辜者,並且不著痕跡地就把事情推給了高澄,反倒成了梁國要助魏國一臂之力。
高澄一口氣噎在心頭意氣難平,但他並沒有再做惱怒之色。
蕭繹看高澄並沒有要發怒的樣子,心裡惦量想必不會再危及自身,他才略放下心來。心裡想著,在鄴城可以躲過建康的明槍暗箭其實也是好事。他此時是質子,就只有好好經營和這位魏國權臣的關係,將來要回建康也是風風光光回去,絕不能再以質子之身歸去,徒受人欺凌。
陳蒨倒看出來高澄面色青白,想必是心裡不怎麼舒服,他卻情不自禁地雖未大笑仍滿面含笑地看著高澄。
高澄看了一眼蕭繹,又向陳蒨笑道,“梁帝陛下好佛,近年來猶是如此。看來也是自顧不暇,連自己人都管不住了。”他雖未言明,但代之一管的躍躍欲試之態卻呼之欲出。
陳蒨只以為高澄是一時逞口舌之快,不是當真的,也就隨他去了,不再反駁。他心裡明白高澄是吃了悶虧,在他看來怎麼都是堪憐堪愛的樣子,也就不和他計較了。反正他的責任只是陳明事實,保住梁魏之盟和七殿下便是了。
“梁魏之盟是大梁皇帝陛下與我所親訂,大魏自然是只知奉梁帝陛下之命是從,不知有別人。”他說著從筵床上起身。“既為兄弟,何分彼此?”高澄笑起來,讓人分不清楚他所謂的“兄弟”究竟是指誰和誰?或者就是指梁與魏?
“既然大梁皇帝不知有人背主叛盟,相求於大魏,大魏豈能袖手旁觀,無兄弟之義?”高澄走下來,笑道,“子華兄轉告梁帝陛下,大魏願與大梁永世盟好,只一句話一定轉承:梁有亂,魏必救之。我若興兵平叛時,梁帝陛下也莫要忘了今日所言:願助我一臂之力不可背負也。若是到時候梁帝護短,莫怪我無情無義。”
陳蒨也跟著起身,笑道,“下官一定轉承我主上。”
高澄看一眼起身離席相送的蕭繹,笑道,“世誠兄是子惠親赴建康請來鄴城的尊客,於我如珍如寶。就不論梁魏之盟,也是我與相投之友也,子惠不敢薄待。”他笑得別有意味。
蕭繹揖道,“大將軍如此說,世誠真是誠惶誠恐。”
高澄笑著往外面走,又返回頭來笑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蕭繹看一眼陳蒨,陳蒨已經向外面送出去。
魏宮中的宴飲早就開場了。
宴飲的次數多了,也沒什麼太精彩之處。美酒佳肴會膩,輕歌曼舞也都成了過眼雲煙。
不只皇帝元善見,昭台殿裡人人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濟北王元徽時不時地留意坐在皇帝另一側的司徒侯景。侯景明顯距離皇帝更近。自從邙山之戰以後,鄴城廟堂上的大小臣工都知道了侯司徒成了皇帝的新寵。濟北王對他是既期待又忌憚。
琴瑟和鳴之聲一直未斷,可有可無地很容易讓人忽視。昏昏欲醉中滿殿裡的臣工都有些麻木地看著眼前大殿正中的舞姬們跳舞而激不起一點興趣,只知道機械地暢飲。
這一殿裡的人只有柔然世子禿突佳是心急如焚的。他雖然並未隱瞞自己想回柔然王庭的意思,但也不知道是怎麼這麼快就讓皇帝知道了。而且皇帝還這麼上心,居然特意召他入宮餞行。這不是催著他快點走嗎?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禿突佳和高澄的密約只有他自己知道,斷不可能告訴別人。而且他也清楚,目前這些詭秘的幕後之事恐怕他比皇帝和其他臣子們都知道要多。皇帝這麼急著讓他走,難道是對他也起了疑心?更甚者恐怕是要對小郎君不利。
禿突佳急就急在高澄居然這時候還沒進宮,究竟是有什麼事把他絆住了呢?他下意識地看看皇帝,正在和侯景竊竊私語。笑容甚是親昵,兩個人究竟在說什麼呢?
皇帝身後侍立的中常侍林興仁一直警惕地盯著昭台殿殿門。長久沒有動靜,又同時敏感地發現皇帝在和郡公侯景相談甚歡,於是悄悄走近了,藉機用賓勺舀酒,其實是在聽說話的內容。
皇帝元善見捧羽觴在手,向侯景笑道,“郡公在都中時日不淺,可還住得習慣?”他看一眼林興仁,又向侯景笑道,“侯公但有所須都可命中常侍去辦。”
侯景轉過身子正對著元善見,伏地恭敬回道,“臣的尺寸之功陛下如此深恩厚德,讓臣無以為報,唯有為社稷為陛下甘腦塗地才能報陛下之恩。”
侯景這恭敬的樣子讓元善見相當受用,大笑後舉觴一飲而盡,而後俯身把近在他眼前的侯景扶起來。笑道,“孤要侯公甘腦塗地做什麼?侯公一片赤誠之心,孤又如何捨得讓侯公甘腦塗地?侯公真心待孤,真社稷之臣也,孤日後倚重之處甚多,不必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