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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高澄一直悶聲不語,陳元康勸道,“世子,大都督大仇未報,世子還宜保重。”
高澄抬起頭。雖然因為受傷,因為高燒未退,因為失血過多,因為一日夜未盡食……已經是虛弱至極,但是目光犀利。“報仇是報仇,戰事是戰事,長猷兄也將此混為一談了嗎?”
他雖未聲色俱厲,也未聲淚俱下,但是陳元康還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高敖曹之死帶來高澄的打擊和心痛。
“報仇是報仇敵,戰事是戰事”,不可混為一談,高澄這話在陳元康心裡產生了共鳴,對他也像是一種提醒。
“大將軍心裡有何良策?”陳元康忽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他在依賴高澄。
“將計就計。”高澄只輕輕吐出四個字。
“那侯景父子?”這河陰城裡已經是侯景父子的天下,陳元康心裡明白。他相信世子心裡也明白。
“眼下不得不倚重。”高澄一字一字道,臉色甚是難看。
河陰縣衙那個偏僻的院落里罕有人至,而武衛將軍侯和已經心裡驚懼無比地躲在此處一日夜了。這一日夜裡不但沒有人來,連吃食都沒有,甚至連水都沒有喝上一口。他心裡又驚又怕更是不能安睡。覺得時間過得緩慢無比,安靜得又聽不到一點聲音,不知道外面的一點消息。
正因為過於安靜,所以之前戰場上的廝殺場面和聲音就連續不斷地在腦子裡輪翻播放。最可怕的是,總能看到高敖曹怒目圓睜如同鎮墓獸的那張臉,好像是在虛空里,又好像是真的就在眼前。
院門被一腳踹開,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侯和止不住地渾身顫抖。既害怕,又想知道究竟是誰。戰戰棘棘從屋子走出來,居然看到是自己的父親侯景跛足點地走進來,而在他身後,院門又關上了。
侯和立刻安下心來。一日夜未出這屋子,這時方感到陽光溫暖,似乎能把他心頭的陰霾也一併驅散了。無端地心情好了些,迎上來,急切問道,“阿爺,外面……”
侯和話未說完,已經走到他身邊的侯景忽然抬起腿來,一腳用力踹在侯和腹部。侯和沒有防備被踹個正著,踉蹌著往後倒去。在不自覺後退的過程中因為看不見又控制不住自己,被身後一個石鼓一絆向後仰倒在地,正好額頭磕在屋前石階上,立刻便鮮血直流。
“阿爺……”侯和欲爬起來,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下這麼重的手痛打自己,想問個明白。
“嗆郎”一聲尖銳的寶劍出鞘的聲音。侯和被晃得略偏了偏頭,眯著眼睛。抬手遮在眉間,這才發現,原來父親手裡還有劍。侯和心裡大驚,頓覺性命危矣,奮力滾到一邊躲開已經刺來的劍,失聲大呼,“阿爺饒命!”
侯景連連刺向侯和,侯和顧不上爬起來,在地上滾來滾去地躲劍鋒。侯景一招一招又快又狠,終於一劍刺中了侯和腹部,這才滿意地停下來,一邊喘著氣一邊看著地上痛得弓了身子的侯和。
“汝身上若無傷處,大將軍怎麼肯信你力戰西寇?難不成你要為高敖曹償命?”侯景這才解釋道。
侯和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但想想父親雖然下手狠,也算是救自己一命。
西魏軍又重新占據了金塘城。
這時不只是皇帝元寶炬、丞相宇文泰,幾個督將:趙貴、于謹、李弼、李虎,以及現余的二十萬西魏軍全都在金墉城。兩魏河橋之戰到此為止,雖互有勝負,但看起來還是西魏軍略有勝跡。只是西魏軍也和東魏軍一樣損失慘重。
戰事到了這一步,是退是進,都不宜再拖延。何況宇文泰和元寶炬心裡還放著一件事:柔然世子突禿佳不日便要送柔然公主來長安舉行和親大典。立後這樣的大事宜祥和,不宜有征戰的不祥之音。皇帝元寶炬和丞相宇文泰應該在大典前適時地趕回長安去。
已經到了冬天最冷的時候,金墉城更是格外陰冷。宮殿雖不及舊日洛陽、現在長安,但灑掃、收拾了也勉強能用。可是此地非故鄉,金墉城中所有人都無日不思歸。
潮濕陰冷的宮城大殿,火盆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反增炭氣。不過總是聊勝於無的,所以也就隨它去了。皇帝元寶炬坐在上面的御座上,甚至連裘服都沒穿。用他的話說,“將士尚饑寒之中,孤豈能忍心錦衣華服飽食終日?”
元寶炬看起來氣色倒還不錯。前些日子落馬的摔傷基本已經痊癒。反倒是不計晨昏、風餐露宿的東征讓他一掃久居深宮的胸中滯悶之氣,記起了自己也曾經是滿腔豪情的帝室後裔,鮮卑男兒。讓他想起那個曾經等待他,給他中衣上繡了忍冬花的人。只是這個人再也不能提了。
此刻大殿裡除了皇帝元寶炬還有坐在他身側的大丞相宇文泰,下面席地而坐的驃騎將軍趙貴、車騎將軍于謹、督將李弼、李虎幾個人。都在聽趙貴講斥候送回來的消息。
東魏第一猛將高敖曹死於西魏軍之手這確實讓西魏軍為之震奮,並大有一鼓作氣平河陰,過河橋,揮軍直奔上黨的氣勢。當然,氣勢歸氣勢,形勢是形勢。所謂勝負要看怎麼論定,東魏雖然損兵折將,西魏也因久戰而後繼不足,無論兵源、物資,都難以供應了。
既然兩邊皆有折損,也都缺乏足夠的支持力,戰事到此為止就暫停了。看起來東魏軍似乎並不在乎西魏軍這個時候的動向,因為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東魏軍來打探過消息。西魏軍派出的斥候也所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