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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經是死水一潭,突然又起漣漪。康娜寧抱著那把兩個人都曾彈過的龜茲琵琶沉默不語了。
奴婢在狂喜過後也突然明白過來了,郎主回府了,是好事,可未必是與她們有關的事。就連得寵的王姬都沒有那麼狂喜,她的主子康姬還有什麼可高興的?何況世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著一個柔然人。
這個柔然人衣袍上有幾處破損,身上還有血跡,束著綸巾的髮髻有些凌亂,幾絲捲髮拂在額角處。這樣的裝束襯著他那張明顯的異域面孔確實讓人看了難忘。大將軍府里並不是人人知道這個人就是柔然國使,朔方郡公阿那瑰的兒子、世子禿突佳。
禿突佳被領著穿宅過院,一會兒又是聯廊,看得目迷五色,幾乎暈迷了,終於走到一個不太起眼的幽靜小門外。他不知道這裡面的院子是高澄的書齋,輕易不會放人進來。
崔季舒自然是這兒的常客,向禿突佳笑道,“世子好大的面子,第一次來大將軍就開門相迎,登堂入室。”
禿突佳看奴婢開門恭迎,高澄已經走進去,也跟著進來。他心裡知道此處不凡,口中卻反譏道,“難道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莫不是鴻門宴,摔杯為號?”他步步緊跟高澄。
崔季舒聽他還知道什麼鴻門宴,摔杯為號,心裡又驚訝又好笑。看高澄已經進去了,想必也聽到了禿突佳的話,竟還這麼忍著這個蠕蠕豎子信口胡言,崔季舒在心裡大讚高澄有雅量。
禿突佳步入書齋,便看出來布置得華麗異常。陳設擺件等皆是古玉青銅,他雖沒見過,但在中原久了也明白都屬難得。帳帷綾羅,大床共坐,壁上圖書,不只奢侈,也雅致。
奴婢用青釉盞奉上飲用之物,禿突佳看也沒看,接過來就喝,並且是大口灌下。頓覺苦澀,幾乎嘔吐,放下青釉盞細看,顏色倒是清澈澄碧,他卻從未喝過,不禁怒道,“小郎君為何如此小氣?殺不死,欲再生一計,毒死我耶?”
這是蒙頂茶,禿突佳從未飲用過。
崔季舒卻飲了,怡然自得笑道,“俗人也,俗人也。”
三個人大床共坐,難得放浪形骸。禿突佳有意放任而佯怒,崔季舒輕嘲暗譏,高澄都視而不見一般含著淡淡一絲笑意看著二人,斜倚著憑几如看戲一般。
不一會兒美酒佳肴依次而上。瞬時飛盞流觴地你來我往起來。也不知過了幾時,不知不覺間,三個人竟都已經微醺,更不知何時竟還寬衣解帶,去冠除襪,真是放浪到了極點。
“小郎君剛才說……”禿突佳以箸擊盞,帶著酒意,盯著高澄,“有話盡可以說……弟便不客氣了。”
高澄已經是面上漲紅,滿身的酒氣,斜睨著他,突然一笑,“賢弟有話盡可說來。”
“大魏真欲與柔然相和睦乎?”禿突佳不像是玩笑話,直視高澄。
“自然是真。”高澄收了笑,坐直了身子,以指指天道,“澄可指天為誓。”
禿突佳身子往高澄這邊挪了挪,笑道,“我便知小郎君必不欺我。”
高澄也傾過身子來一手握住了禿突佳手腕處,將他拖至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弟也是柔然之世子,不知我之難處耶?”
禿突佳沉默了,他往來奔走兩魏之間,自己自然知道是為什麼。他的汗父阿那瑰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而且柔然也不講究什麼嫡長子繼位。
禿突佳醉目迷離地看著高澄,“我知小郎君的難處便是小郎君知我的難處。”
高澄大笑道,“天下間欲再找弟這樣的聰明人,不易也。”
禿突佳也笑道,“似小郎君般明大義者更難矣。”轉瞬便收了笑問道,“小郎君,吾專為和親而來,小郎君胸中究竟是何丘壑,不妨明言。小郎君是我兄,我是小郎君之弟,難得兄弟聲氣相投,就不必再諱言。”
高澄也收了笑,雖酒身滿身,但已無醉意,正色道,“世子是否真心相交於我?”
“自然真心,他日我為柔然之主,必對小郎君傾力相助。”禿突佳反手握住了高澄手腕。這已是許下重諾了,暗示他若有繼位一日,必不像其父阿那瑰一樣在兩魏之間左右搖擺。
“姻親為表,兄弟為里,澄以世子為弟,絕不有欺。”高澄也坦誠直言道,“大魏與柔然締盟,亦可約為兄弟之邦。可開通道,設互市,互相往來,互通有無,定可令柔然自相富足。他日若有敢犯兄弟之邦者,澄也必助弟討之。”
經濟、戰事往來相助,這也是比較實惠的承諾了。高澄的承諾非常明白,限於柔然自相富足,不許人來犯,自然底限就是不可犯人。這樣的利益往來其實比起和親更牢固而現實。
第337章 :大魏柔然終結鴛盟(七)
高澄的謀略和宇文泰完全不同,禿突佳在和東魏的締盟中更感受到高澄的雄才大略。坦白說,若把高澄當盟友,更讓人有熱血沸騰之感,覺得前景大好。而不會像是和宇文泰相約和親時利益往來的算計感。這讓禿突佳在心裡對高澄完全傾服了,真有了相交為友,約為兄弟的感覺。
“小郎君,和親之事又當如何?”禿突佳心裡已是滿意,但和親自然是要和的,他想知道高澄究竟是什麼主意。忽然玩笑一句道,“我為和親,幾乎傾其性命,小郎君不該還我一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