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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淮、渡汝、渡穎,終於遠遠望見了長社城。對於溧陽公主來說,長社在望,雖然知道高澄就在長社城中,但這個時候的心情遠遠不只是期盼見到他以慰思緒那麼簡單。
她並不知道的是,長社城裡的高澄這時候也是心懷顧慮,正在和慕容紹宗等人商定要怎麼追擊侯景。或者說要不要這麼做。
這幾日天氣忽然熱起來,早春的氣象把已經逝去的冬日痕跡塗抹盡去。穎水岸邊已經隱隱約約地現出了青色。只是春日的陽光再好,也不能把人心裡的煩惱都拂去。
對著輿圖,慕容紹宗給高澄詳細講了自己的計劃。
懸瓠城,固然是能北上南下的通路,但也正因為如此,它也是孤懸於此的孤城一座。
慕容紹宗的意圖是就此向南大舉逼近,將懸瓠城圍得水泄不通。畢竟汝南郡是魏國地界,梁魏盟約尚在,難道梁國真的就敢背盟來救,非要干涉魏國清內亂的家事?
只是慕容紹宗忘了,他的意圖是捉最景、收回汝南而已。高澄考慮問題的角度和他不同,自然不可能完全同意他的想法。
那天殺了侯和,追過穎水,並未能一舉擒獲侯景。畢竟侯景在豫州經營多年,勢力極大。他的將士、部卒對其忠心耿耿,甘為用命,根本就不管侯景是不是叛臣。在他們眼裡,大魏天子是誰不要緊,只要侯郡公在就一切無恙。
高澄覺得,以慕容紹宗之力,要擒獲侯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勢必要耗時費力,而且事情走向也很難說,畢竟梁國已經干涉進來了。
他不能在豫州停留太久。給鄴城留出一段時日是想逼人現原形,把平時不敢做的事事做出來。但要是時間太久了,鄴城空虛,就更別提事情瞬息萬變了。
高澄心裡清楚,侯景的勢力很難頃刻之間就剷除乾淨。如果真能如此,他的父親獻武王高歡在世的時候早就做到了。
這不是簡單的清除個對手的問題。侯景身後牽扯的關聯太多。
為所欲為的人恐怕真是從來不存在的,就像天柱大將軍爾朱榮一樣暫時做到了,誰又能知道身後醞釀了多少禍患?身死族滅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
這麼說起來,侯景在魏國和不在魏國的區別就大了。反倒他叛國出了魏國更好處置他。
太陽高照,長社城頭陽光遍灑。崔季舒和高澄一前一後地沿著城頭馬道慢行。
高澄在前,一邊走一邊向城外望外遠處眺望,穎河依稀可見,在陽光下隱約能感覺到波光粼粼。
崔季舒跟在身後,看著高澄的背影。突覺格外挺拔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瘦削了些。之前沒留意,現在看來很明顯。
初春的天氣冷熱不定,但今天陽光特別好,高澄穿得很單薄。袴褶的束腰處竟然顯得腰肢有些過於纖細了。
他身後,頭髮如雲散落。當他還是那個少年世子的時候,這種辮髮讓人覺得是個活力實足、放蕩輕浮的頑皮兒郎。現在怎麼看背影都覺得是個表面放逸不羈,實際上有心思有城府的男子。
“大王什麼時候回鄴城?”崔季舒看高澄停下來,也跟上來問道。
“怎麼,你比我還著急?”高澄看都不看他,他的目光被長社城外不知什麼時候馳來的幾個飛騎吸引了。
“怕大王心裡過於惦記公主。”崔季舒看著眼前沒人索性開句玩笑。他見不得他這麼愁眉不展的。再也找不到從前那個少年的影子了。這時在太陽底下倒是他頜下的青髭格外明顯。
“她有什麼好惦記的?”高澄心裡閃過月光的影子。說心裡話,他覺得只要她不欺負別人,她不找碴,哪裡還敢有人為難她?雖然她現在無名無份,但誰不知道她早就是他的人了?恐怕等他回鄴城的時候不知道她又闖了什麼禍等著他去收拾。高澄只能在心裡慨嘆,只要她無恙,他也就別無所求了。
崔季舒頻頻點頭道,“大王是不必擔心。連劉桃枝這個奴才都留給公主了,後宅現在又安靜,沒人敢生事。宮裡還有皇后,除了皇后還有王太妃,大王替公主想得也太周全了。”
高澄這才明白過來,崔季舒說的“公主”是指元仲華。
他顧不上理睬崔季舒。元仲華有身孕數月,行動不便,又從來不愛熱鬧,深居簡出就在府里。還有劉桃枝,他叮囑過要緊跟著王妃。這麼嚴防死守,想必是不會有事。
雖然有點冒險,但他不得不用這種辦法來逼出有些人的真面目。
“不急,不急。”他轉過身來看著崔季舒,“諸事妥貼,你心裡也是知道的。”
崔季舒笑道,“大王說的是,大王是得道多助。”他看起來確實是沒有著急的意思。
高澄無意中抬起頭向遠處掃了一眼,發現有人向這邊急急奔來。他原本想問崔季舒的話沒再說下去。
“大王,有書信。”一個著兩襠鎧武士裝扮的軍官手裡捧著一支鑲雕羽的樺木箭跑來。聲到人到,已經單膝跪下來將箭捧上。
高澄拿來羽箭,將上面綁縛的一份帛書取下來,隨手就展開來看。只有一句話,“要事詢問,城外相見。”落款是“蘭陵蕭氏”。
高澄拿著帛書看,沒說話。
崔季舒站在他身側也把帛書上的內容看得清清楚楚。他暗中抬頭窺見高澄神色里好像在動什麼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