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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數語便解我胸中疑慮,真吾師也。”宇文泰長揖以拜。“先生說的是,與其四望皆憂愁,不如令人望之而愁。求人不如求己,無論王業霸業,皆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蘇綽點頭微笑。
宇文泰心思卻一時之間轉得飛快。前些日子蘇綽也時不時提過一些革易時政的強國富民之法。他早就有想法要重置軍隊,與鄴城那邊的一戰遲早是不能免的。而南北又皆有虎狼之鄰也不容忽視。若是國強民富能以資軍國,只要再有幾年,他設想的軍隊必能建成。這時恐怕還要和趙貴、于謹商量。
於是趁著兩個人都興致正好,便又和蘇綽商量了勸民以課,均租稅賦役之法。一直談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仿佛一夜未眠的疲勞也在一點一滴興建未來鴻圖大業的振奮中全都消弭不見了。
時值近午,是一天裡日光最耀眼的時候。長安的宮殿在麗日之下呈現出一片祥和之氣。太極殿是新帝元寶炬視朝的地方。每每有大朝儀,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朝議,都在這裡。新帝勤政,或者說是大丞相宇文泰勤政,所以太極殿中隔三差五就有朝議。
今日清晨,宇文泰和左丞蘇綽一起從大丞相府同乘車輿到宮中朝議。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散朝已是午間。從昨日傍晚一直到今日近午,大丞相宇文泰連續十幾個時辰不眠不休地處理政務,又是上朝,實在已經是疲勞至極。更何況又要動心思又要費口舌,實在是耗費精力。
出了太極殿,忽然覺得正午的陽光那麼和煦,照在人身上溫暖舒服極了,讓人覺得特別愜意。持續的精神亢奮過後宇文泰幾乎有點支撐不住身體。他立於太極殿丹陛之下的一個偏僻處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這個角落不容易被人看到,但是站在這裡的人卻可以看到太極殿外的所有情境。
朝臣散得差不多了。吸引宇文泰注意的卻是稍遠處的車輦。雖然不知道車輦里坐的是什麼人,但是環立一邊的宮女看起來都不尋常。不一刻功夫,便看到皇帝元寶炬慢步而來,看神情顯然是早就是知道有車輦在這裡等候。
宦官服侍皇帝登輦,車輦一時並沒有動。一會兒又有宮女走過去,似乎是聽傳命。顯然車輦里的人在議論什麼。再過了一刻功夫才見那車輦慢慢啟動。後來再看方向,是向著皇后住的鳳儀殿去了。這下車輦里的人是誰,不問可知。
宇文泰忽然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主公。”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宇文泰一轉身,是自己的親信驃騎將軍于謹正滿目含憂地看著他。他身後還跟著車騎將軍趙貴。趙貴原本任了岐州刺史,實在是因為宇文泰藉助他之處甚多,與于謹同為左膀右臂,所以並沒有放他到任所去。
“主公氣色不好,恐怕太勞累了。”于謹走上來憂慮地低語道。
“思敬兄不明白主公的心思,只懂得憂慮主公身體安康否,實在是不懂主公。”趙貴也跟上來瞧著宇文泰低語。
趙貴的話里似有所指,這也不必瞞著于謹,宇文泰自然也聽得出來。
趙貴看了一眼極遠處已經快要消失了蹤影的車輦,向宇文泰道,“主公,恕元貴直言。主公想效仿顯宗孝武皇帝失禮於閨門之內嗎?”
顯宗孝武皇帝就是指從洛陽就關中立都長安的皇帝元修。不管生前怎樣,死後都被這些廟號、諡號做了美飾。
也許是這話說的太直接、太生硬、太不應該了,于謹立刻變了臉色向趙貴低語道,“元貴兄慎言,此處不是講話之處。”這是直批逆鱗的話,就算是他們是宇文泰的親信,說出這樣的話來也過分了。于謹甚是擔心。
宇文泰卻丟下一句,“隨我回府去。”說罷便提步而去。
日****盡,北風漸起,不到時辰天便早早地昏暗下來。烏雲壓頂,仿佛是積著一場大雪。大丞相府中的書齋里依舊溫暖又舒適。雲姜檢點了燈燭果茶便默然禮退,出去了把書齋的門關緊。她還記得大丞相午膳淺嘗輒止,也許是沒胃口,也許是哪裡不康泰了。剛才臨出來時那回眸一瞥便覺得他氣色極差。
雲姜立於書齋門口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身上一顫。衣衫太單薄了,主要是剛才書齋里太溫暖,一下子受不了內外的差異。她抬頭看看天,馬上就要有一場大雪了。知道郎主定是在裡面和心腹密議,不敢離得太近了,便走遠些。
書齋裡面,宇文泰疲憊到極點反倒沒有睏倦的感覺了,只是坐在坐榻上心裡還是繁雜政務的千頭萬緒。于謹坐在他一側。趙貴卻不肯坐,正在地上走過來又走過去,甚是煩躁的樣子。
趙貴其實並不是心浮氣躁的人,他有慧眼有膽識,智勇過人,而且相當懂得審時度勢。當他又重新從書齋門口走回宇文泰的書案前時終於停下腳步。先是有意無意看了于謹一眼。
“主公是做大事的人,心裡真的這麼放不下嗎?難道要因一女子而亂了心智?”趙貴這次說話的語氣和緩了許多。
“元貴兄!”于謹太知道趙貴要說什麼了。可他同時也知道宇文泰並不是個糊塗人。他趕緊阻止了趙貴,就是怕他再說下去又說出什麼更莽撞的話來。“主公”他語調和緩地勸道,“乙弗皇后與主上甚是情篤,即便將要臨產也經常乘輦送主上出鳳儀殿視朝。主公難道是真的有心於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