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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驚詫中猛醒的若雲等侍女趕忙給皇帝行大禮。元修煩躁地揮揮手,命她們都起來、出去。不等這些宮女反應過來,元修已經大步往內寢里去了。宮女們面面相覷,都沒見過皇帝這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元修猛地掀開紗帳,本以為高常君臥病在床,卻沒想到突然看到皇后高常君就在眼前靜立,看著他,他一剎時也靜止下來。高常君病容懨懨,頭髮散在肩背之後,只著了家常中衣。從來見她便是端莊精緻、威儀萬方,很少有這樣毫無修飾清麗出塵的樣子。元修忽覺得心裡似有什麼東西重重砸落,讓他幾乎窒息一般。
高常君倒看似毫無意外,她面色極為平靜,如同這一切與她無關。儘管剛從榻上起身,頭髮散落,衣著極簡,但氣度不減,還是端莊之至地大禮參拜:“臣妾拜見陛下。”
元修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生生地又立刻剎住了,目中陰鬱問道,“皇后不是病了嗎?聽說皇后的父親大丞相也身體不適。今日的驃騎將軍府里皇后和大丞相未能親自降臨,真是可惜了。不過也好,高侍中看得明白,自然會稟明皇后和大丞相。”
高常君沒想到元修許多日子不來椒房殿,一來就是說這個。更兼酒氣濃重,知道他飲醉微醺,忍了忍沒說話。她知道,元修和她父親的矛盾已經深得無法彌補了。更何況現在弟弟高澄逐漸接掌朝政,與皇帝更是勢同水火。元修雖有元寶炬、斛斯椿、王思政、元毗等人扶助,但仍然不能真正掌握國政。
今日長公主元玉英與驃騎將軍宇文泰結為夫婦,便是皇帝與關西賀拔岳真正有了牽連。這其中關係高常君自然明白。她既為父親和弟弟擔憂,也為元修多慮。元修並不了解賀拔岳其人,如此都敢鋌而走險,可見在他心裡是多麼急於擺脫她的父親高歡和弟弟高澄。
“陛下是要上下皆知與大丞相和高侍中不和嗎?如此這般,對陛下有什麼益處?對中興大魏社稷有什麼益處?”高常君還是忍不住問道。
元修目中恨恨,走上幾步,深深看著高常君。忽然抬手用力鉗了高常君下頜,迫得她不得不抬頭仰視著他。“不許你這麼和孤說話。這天下是元氏的天下,不是高氏天下。”元修氣息粗重地低頭看著高常君。
“陛下是要棄社稷於不顧嗎?難道出身草莽的賀拔岳和宇文泰之流身居高位、重權在握時就不會窺伺陛下的天下嗎?”高常君被元修捏得非常疼痛,倒一反常態,把心裡想過卻從不敢說過的話說了出來。“臣妾的父親和弟弟至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野心。”
“汝父親與弟弟做得還少嗎?”元修俯下臉來貼近高常君的臉,“他們替孤執掌朝堂,非天子而僭越。汝雖為皇后,卻不能以賢德治後宮,只怕令孤失了皇子也是大丞相和高侍中授意吧?”元修的唇幾乎快要貼上了高常君的面頰。
高常君心裡痛不可當,可是她沉默無語。
“陛下!”忽然侍女若雲從外面闖進來,大聲呼喊,可是看著元修卻欲言又止。她見此情景又驚又急,只把眼睛看著高常君,似乎在詢問。
第36章 :生當與君相訣絕(上)
元修放開高常君,慢慢轉過身來,緩緩走了兩步,目中陰狠地盯著若雲。心裡也詫異,這個宮女何以如此大膽?不但自行闖入,還敢貿然無禮地打斷帝、後密談。
“出去!”高常君似乎知道若云為何會闖進來打斷她和元修的談話,可是她制止了若雲想要稟明什麼事情的意圖。
“皇后的宮女都敢這麼沒有規矩。”元修又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高常君,“天下人傳高氏執掌大魏果然不是虛言。”
“還不快出去!”高常君極其嚴厲地看著若雲,目中威儀令人膽寒。
若雲欲言又止,還是什麼都沒敢說,請罪、告退出去了。
“陛下才是天下之主,陛下的聖斷才是天下之至理……”高常君目中滿是淚,盈盈欲墜。
元修看著她,不覺走近幾步。然而終於還是止步沉默了一刻,最後轉身走出了椒房殿。
洛陽的白日與黑夜完全不同。
當落日最後一抹餘暉完全消失的時候,翠雲閣陷入到徹底的黑暗中。
“掌燈。”閣子內,元明月平靜地吩咐宮女。從這一刻起,她已經屬於洛陽宮,不再從心裡抗拒。以後,她便是翠雲閣的主人。
芣苢冷眼旁觀,看著她極認真地叮囑宮女們行事。且她自己一併動手準備,準備她所想到的,皇帝元修回宮來可能用到的一應事物。看著元明月越是思慮周詳,芣苢越是覺得心底處陰冷。
夜,漆黑一團,元修的眼睛不能再明辨一切。
他踏上翠雲閣門外石階時依然酒醉未醒。有一刻,元修清楚地知道自己心裡的不願意。如果可以,如果他可以拋開一切,他只願意留在高常君的身邊。
然而,翠雲閣的門打開的一剎那,元修便從一個世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陛下。”溫柔順從的聲音那麼不真實。元修覺得有些恍惚。
漆黑被拋在身後,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溫暖而懾人心魄的昏黃光暈。
元明月面含微笑地候在門內。軟衣輕羅,絲髮披拂,這時方足步輕盈地飄飄而來。她向著元修大禮參拜,極盡恭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