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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帛書措辭激昂,直指西魏大丞相宇文泰託名“魏相”,其實為“魏賊”,以一人之身裂天下、分社稷,弒殺先帝元修,脅南陽王元寶炬篡位自立,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而這封帛書的落款是大魏并州刺史、京畿大都督、中書監、吏部尚書、大將軍高澄。
西岸魏軍哄然而亂,原來這個美到讓人目瞪口呆的年輕將軍就是東魏的輔政大將軍、渤海王世子高澄。他既然已經親率大軍扼守蒲津關,看來真的是要從此渡河而直驅都城長安了。西魏軍中立刻人心惶惶。而那一邊的東魏軍卻全然不理西岸的混亂,開始有模有樣地紮好營塞,準備著要開始造渡河的浮橋。雙方之間的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東魏軍已經在黃河東岸紮好了營,而往西數百里之外的西魏都城長安卻還渾然不覺戰事已近。目前整個關中都在驚恐和虛弱之中自顧不暇,這個衣食不周的寒冬對長安來說是個極為嚴峻的考驗。
北風強勁,肆意蹂躪著整個長安。大丞相府的後園中手捧著青瓷托盤的雲姜被風吹得幾乎難以把握方向,好不容易才逆風走到書齋門口。雲姜心裡甚感安慰,幸好剛才在勁風中能把持住自己,沒有將手裡的器具失手跌落。這是她費了心為郎主調製的紅棗粟米粥。
大丞相這些日子少眠少食,因為整個關中的民不聊生而恪待自己。食少而粗糲,眠淺而神不能安。雲姜聽夫人、長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喬說,連夫人也是一樣。整個大丞相府里恐怕只有那個柔然世子禿突佳還能吃得好睡得好。
雲姜輕輕推門而入,想著南喬必定也把她烹製好的紅棗粟米粥給夫人送去了吧?她又輕輕關上門,書齋里很溫暖,也很安靜。雲姜一眼就看到郎主、大丞相宇文泰正手捧著不知是何表、議極為專注地用心研讀。她知道如今天降災禍,國之大難,千鈞重擔都壓在郎主身上。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郎主,多少事要他去平衡、裁奪。
雲姜捧著托盤輕輕走過來,書齋里沒有別人。機要重地,尋常奴婢不能擅入。記得郎主從前英氣勃勃的樣子,那時候總會在他唇角看到那種若有若無、成竹在胸的微笑。現在的郎主更多時候沉默寡言,此時燈光下微微低頭下去的宇文泰,在雲姜眼裡只看到那副總是難以舒解的眉頭。
宇文泰腦子裡想的都是呈報上來的災情,以及行台左丞蘇綽等人日日按察之後又酌情議定的方略。從春天顆粒無收,到冬日嚴寒漸近,饑饉只是大災的開始,情勢只能是越來越窘迫。隨之而來的是人心惶惶、國力衰弱,剩下的事成敗可能就在一夕之間。這個時候的長安風雨飄搖,經不起多一點的打擊。大魏的未來也同樣在這個時候變得琢磨不定起來。
雲姜走到宇文泰身側,跪下來輕輕把托盤放下,然後稍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安靜地跪坐下來看著郎主。她忽然發現郎主一隻手撫著上腹部,明顯是不太舒服的樣子。雲姜一眼就看出來是脾胃不調所致,想起來郎主這些日子吃得少、睡得少,又日夜操勞,心裡真是說不出來的酸楚。
宇文泰放下手裡的表議,胃部疼痛如絞讓他不得不分了心,一邊用手用力壓著,一邊抬起頭來。赫然發現雲姜就在他身邊,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目光一掃之間已經看到雲姜目中瑩瑩,她有點失神地瞧著他,含淚未涕。
“怎麼了?你不必在這兒聽用,累了就去休息吧。”宇文泰心裡也明知是怎麼回事,但是顧左右而言他。
雲姜迅速收回神思,一瞬間就看到他額角的汗珠,也聽出來他聲音有點黯啞,沉靜地微笑道,“夜深了,郎主也該休息了。”沒有一句多的話,她只是書齋里的一個尋常奴婢而已。該不該管的事和該不該說的話她心裡有分寸去把握。
宇文泰看著她沒說話。看到她的這一刻,心情忽然輕鬆起來,甚至是愉悅的,還有可能帶著某種衝動。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中,私下裡已經把那一縷衝動壓抑下去。正好看到案上青瓷碗。
雲姜也想起來自己剛才的本意,已經把面上表情收拾得雲淡風清,淡淡笑道,“郎主今日還未進膳食,這紅棗粟米粥是奴婢剛剛烹好的,宜養脾胃,郎主用過了再安寢吧。”她的聲音總那是麼輕柔,宇文泰從未見過她高聲呼喝,總覺得她是一副平靜如水的嫻雅神態。
雲姜揭開蓋子,拿起寬柄勺進上,兩個人之間隔著青瓷碗中蒸騰的熱氣,同時在心裡感受到了溫暖的安慰。雲姜手持著勺柄處遞過去,另一隻手按扶著自己手腕處的衣袖,等著郎主把勺子接過去,因此她看著宇文泰的反映。
宇文泰伸手來,雲姜頭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長,從這個細節看來,這手的主人又不像是她映像里的郎主那麼堅毅有決斷,更像是個儒雅溫柔的男子。宇文泰的手指觸到了勺柄,但是他並沒有接勺子,他的手指滑到了雲姜的手背上,忽然張開手掌,把雲姜的手握在了他的手裡。他感覺到雲姜的手好冷,默默無語地把雲姜的手整個包裹在自己掌心裡。
“郎主……”雲姜脫口一喚,她的手一顫,勺子掉落了,正好落在下面的青瓷碗中。
“你的手好冷。”宇文泰卻極鎮定,他暗中握緊了雲姜的手,同時稍稍用力一拖,把她從几案一側拉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