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頁
陳元康雖也擔憂,但也明白,除此別無它法,也只得這樣了。
金瘡醫治這個是本行,這種情況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只是從前普通軍卒中箭,甚至是將軍、督將,都好下手,手到擒來,從不猶豫,這一次就格外不同。所以原本做熟了的事,反倒有點不敢下手了。
第238章 八十五:爭河橋慷慨多悲歌(十)
陳元康在一邊瞧著連太醫都一起下手,和醫正、金瘡醫一起,把高澄貼身的中衣撕破,露出右肩中箭的傷處,這下看得明明白白。整支箭從箭簇有數寸嵌在皮肉之中,傷處黑紫紅腫,皮開肉爛,周圍全都是凝固了的深紅色血跡。乾涸了的血塊都已經發黑了。
打開箱囊,刀剪皆存、九針齊備,在燈燭的亮光映照下泛著青幽幽的冷光,簡直讓人難以想像要以如此之利刃施之於皮肉。若不是因為目的完全相反,單從過程看,行醫者與殺人者沒有不同。
陳元康看看高澄,已經從半昏迷狀態中醒來,這時他是完全清醒的。只是陳元康從來沒見過世子如此無力而任人擺布的樣子。高澄蹙著眉不自覺地透露出他在努力忍痛。眼看著太醫令、醫正圍著他,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反正都是聽起來似懂非懂的醫者古語之類。
金瘡醫卻在箱囊中拿出一把鋥亮的小刀。這小刀長只有數寸,三分之二是刀柄,刀柄略寬而扁,便於拿捏,以掌握分寸。刀身的部分只有整支刀的三分之一,刀身又細又長形同柳葉,刀刃鋒利其薄如紙。金瘡醫將這支刀拿在手中讓人覺得像是手拿暗器,隨時準備發出。
陳元康看金瘡醫渾然不自知,利器在手完全一副平常樣子,早已經對此事爛熟於心了。只是那柳葉刀在燈燭的光亮映照下尖鋒處銀光閃閃,幾乎要閃得人睜不開眼睛。這樣的利刃要讓他親眼看著加之於世子的皮肉,怎麼想都心驚肉跳。
躺在榻上的高澄只有喘息的分兒,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看起來似乎是有點麻木。可能是實在不舒服,又催促太醫令快些療傷。
金瘡醫命燒熱酒,吩咐完僕役他自己又在箱囊里翻騰起來,很專注地在找什麼東西。並且像是在找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他翻騰了半天也沒結果,自己眉頭都擰成了疙瘩,口中喃喃自語,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陳元康覺得這裡面有問題,但他又不懂究竟是什麼問題,便死盯著那金瘡醫。金瘡醫卻對他視而不見,只顧找東西。
還是榻上的高澄實在耐不住了,又催促太醫令。眼看著大將軍要大怒,太醫令嚇得唯唯諾諾,轉而對金瘡醫發脾氣,責令他快點。
誰知道金瘡醫丟開箱囊,直起身子向太醫令回道,“麻沸散找不到了。”
聽了金瘡醫這話,太醫令和幾個醫正不約而同齊齊地瞪著他,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但陳元康和榻上的高澄卻茫然不解地看著他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去找,快去找!”還是太醫令先反映過來,一聲令下讓醫正們如群鳥驚飛般紛紛散去,去找那個金瘡醫口中的“麻沸散”。
陳元康瞪大眼睛看著這混亂的場面,心裡緊張起來。
躺在榻上的高澄渾身無一處不難受,幾乎已經沒有耐心了。
不一會兒功夫,僕役已經把燒熱了的稷米酒端上來了。散去的醫正們又一個個回來稟報太醫令,那個“麻沸散”還是沒下落。
“奴才!汝究竟意欲何為?!”榻上的高澄已經是實在忍不住了,大怒道。
既便他現在的大怒也顯得有氣無力,聲音里中氣明顯不足,但這也足以讓太醫令膽顫心驚了。
“臣失職,大將軍勿怒,於傷處不利……”太醫令嚇得跪請道。
醫正們也紛紛跪下,七嘴八舌叩謝其罪。
跪在太醫令身後的金瘡醫跪行上前幾步,至太醫令身邊,伏耳出了個主意,“用茴香散如何?”
這個建議關鍵時刻救了太醫令一命,太醫令明顯鬆了口氣。可太醫令用不太信得過的眼神看了一眼金瘡醫,低聲問道,“可齊備否?”要是再像剛才找麻沸散那樣弄個人仰馬翻,又遍尋不見,那可就真是自己作死了。
不敢再耽擱,太醫令親自捧了熱的稷米酒至榻前,令醫正扶起來大將軍高澄,請高澄飲下。也難得這時候還能找到稷米酒,真是不易。高澄雖然不明白這是做什麼用處的,但也乖乖聽了太醫令的話就飲了一盞稷米酒。
熱的稷米酒飲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覺得身上躁熱,耳中轟鳴,頭暈沉沉的,反倒是傷處的痛楚不那麼明顯了。太醫令命金瘡醫趕緊動手,金瘡醫在高澄中箭處噴了茴香劑。片刻之後高澄就覺得傷處麻蘇蘇的,除了蘇麻別的感覺也沒有了。
其實熱酒是用來送服麻沸散飲下的。飲了麻沸散,病人如同昏睡,既便利刃施之皮肉也全無感覺,這是最見效的麻醉藥。誰知道事到臨頭這麼重要的麻沸散居然在慌亂中就找不到了。不得不用茴香劑來代替。茴香劑也有麻沸散的功效,但不能飲用,只能噴於傷處,僅使傷處暫時失去知覺。而且,這個“暫時”的時限也很難說有多長,依照不同的人而具體情況不同。
先飲了熱稷米酒,後又噴了茴香劑,慢慢地高澄覺得頭痛起來,而且越來越厲害。一會兒又開始發冷,冷得好像渾身浸在冰水裡,幾乎要瑟瑟發抖。他想抓住些什麼,把自己從冰與火的交淬中拯救出來。然而金瘡醫一把就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