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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怔住了。這幾天在等侯景的消息,就被高季式這麼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
高澄看一眼陳元康。他心裡卻恰是略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侯景確實是在豫州,雖動向不明,也許已經生了反叛之心,但至少還沒有付諸行動。他還來得及行事。
“大將軍,侯景回到豫州,慕容行台已經看出其心有異。梁軍久在司州徘徊不去,侯景在豫州私下裡與梁將蘭京來往頻繁。彼此相近,就像子通說的,相安無事。侯景又分明假天子之旨說是去平邊患的,這豈不是自相矛盾?”陳元康倒不介意高季式搶先回稟,正好把自己知道的和剛才高季式說的聯在一起分析。“慕容行台早就命人給大將軍送信。誰知道侯景早有準備,在近鄴城的路上將信使劫殺。慕容行台久不見大將軍吩咐,便疑有事,再命人送信給臣,臣才知始末。”
為什麼是在鄴城附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高澄的擔心一下子坐實了。
崔季舒滿懷驚訝地看著高澄。
陳元康則是緊鎖眉頭。
高季式低下頭仍然跪著不敢起來。
整個鄴城顯得陰雲密布,人人都成了有異心的人。
高澄頭痛欲裂。耐著性子吩咐道,“長猷兄,此刻我沒功夫,去把崔季倫叫來,你和他叔侄二人一起商酌,給侯司徒寫封信。司徒是高王的故人,朋友之誼重於上官與下屬。況高王生前每每提起司徒都舊情難忘,也不能單論之以下屬。如今高王身故,司徒難道忍心不來送別?我新繼任,正要以司徒為長輩,時時請教,司徒怎忍心棄我於不顧,不肯見教?大魏與西寇來日正要決一勝負,梁是大魏友邦如同兄弟。因此切不可伐梁國,而宜小心西賊之奸滑。大魏正值切急擎天之柱石時,司徒得主上器重,主上正欲加恩,司徒怎能棄舊主於不顧?泣請司徒回鄴城……”
高澄口述,語氣里已經是極盡謙遜。
陳元康一邊聽一邊往心裡記。他本來就做過高敖曹的司徒記室,做過高歡的大丞相機要,這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崔季舒一雙眼睛看著高澄,他從來沒見過高澄對侯景謙遜到如此。說起來也是形勢所逼,高澄的為難處他心裡深有體會。
門外站在稍遠處的劉桃枝其實也把高澄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資格說話,只是他臉上幾乎都憋到了青紫。
陳元康和崔季舒領命去了,高澄喚道,“子通起來。”
聽大將軍語氣緩和了許多,高季式這才放下心來。站起身子依然垂首領訓。他跪了半天膝蓋極痛,什麼都不敢說。
早聽說大將軍脾氣很大,沒對他責以刑杖,他已經在心裡念佛了。
“子通遠在濟州,還能如此留心,誠是國之賢臣也。”高澄草草贊了高季式一句,也算是對他的褒獎了。高澄心裡記得,前次高仲密之叛也多虧高季式事先得了消息早來報信。此番又能如此,也算是難得了。
這樣的人他犯不著去斤斤計較,反倒是得不償失了。倒是略假辭色,可能會更容易得人忠心。
喪儀既然已經結束,那麼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的一生也就等於蓋棺定論了。
接下來堂而皇之的襲爵以及繼承職位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對於高澄來說,無非就是在原有的開府儀同三司、領中書監、大將軍、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等本來就夠長的職銜上再加上大丞相這個領百官之首的又一個職位。其實加不加都無所謂,他早已經成了鄴城朝堂上真正的主宰。高職再多也都成了沒有太大意義的事。
襲爵也不過是把世子升級到了本來就無疑早晚有一天都是會屬於他的那個郡王給做實了。
渤海王,舊的高王已死,他是新的高王。可是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呼。這個稱呼在他心裡有巨大的陰影和巨大的壓力。還連著那個邙山古墓中的噩夢。
然而不管他願意或是不願意,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由著他的。
加授王爵這天,對著銅鏡,看著鏡子裡巍峨的通天冠,上面灑落珠玉如星,鏡子裡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孔終於也有了成熟持重的樣子,高澄覺得陌生得不像是自己。
他幾乎是心不在焉的。入宮至太極殿,不只是百官,連天子都已經翹首以待了。
授王爵的儀式要在太極殿上舉行。這是誰的主意?高澄這時才猛然醒來。然而已經晚了,早有盛大的場面在等著他。
太極殿是天子登極大典時的場所。此外也有國之大典在此舉行。而他不過是一個襲爵的郡王,卻要在太極殿上領旨謝恩。這不是滑稽可笑嗎?
如果天子真要加恩,又何必非要著意於在哪兒舉行這個典禮?這顯然是表面示好,其實暗裡嘲諷。但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今天開始,他將取代父親成為新的“高王”,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宮中雅樂在太極殿裡奏響,節奏沉穩而氣氛宏闊隆重。高澄在樂聲中緩緩走上殿來。他身著朱衣,頭上高冠,整個人變得莊重了許多。
天子高高在上,靜靜地看著眼前走來的權臣。百官分列兩廂,也都把目光集中在大丞相、渤海王高澄的身上。就連司馬子如、孫騰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在心裡感嘆,那個曾經放蕩輕浮的紈絝少年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