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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河北諸城、河南諸郡也不要緊,不過都是些望風附庸之徒,今日能叛我,明日也能叛黑獺。就算黑獺得了這諸多城、郡,也未必有力量守得住。我勸諸公把目光放長遠些,要緊的是守住通路及要塞,既利於我東、西往來,又能踞險而守、扼宗獺往來之路,使其來去不得任意自由。”高澄說著坐直了身子,一掃剛才的慵懶,精神百倍,微側了身子指了指掛在身側的輿圖。
第213章 :東柏堂相聚議密事(五)
陳元康看出來了,高澄指的是河陰。
晉之河南尹杜預,在此處的黃河上造浮橋,貫稱河橋,是黃河之南北唯一的通路,據此橋則可自上黨揮軍直逼洛陽。可若此橋在宇文黑獺手中,也可據此而阻北軍之南下。河橋的重要一望而知,所以高澄的意思就是爭奪要地,再以此推進。橋北有北中城,橋南有河陰城,皆是重兵駐守之地。
楊愔心裡有點暗暗慚愧,大將軍心裡其實比他想得更切實際,倒顯得他論人長短失了大氣。下意識地一抬頭,正巧高澄那一雙綠眼睛也正盯著他,他的目光好像能一直看到他心裡去了。楊愔心裡一顫。
“遵彥兄說的不錯,宇文黑獺總能險中求勝。不是因為他不知險,是他能相機而動。此人從來都甚有決斷,也實屬難得。黑獺利用元欣等宗室諸王除了出帝的內寵,又一舉弒了出帝,以專己之權,所以才能與我父王相爭雄。”高澄忽然頓住了。
別人不解其意,而這時唯有崔季舒心裡突然電光石火般一閃,想到不知是什麼時候的那個夜晚,他和阿惠,一同去平原公主府求娶的事。已經模糊得像是從來沒發過一樣。那時候的少年阿惠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高澄確依舊淡定,已經換了話題,“宇文黑獺其實並不是狠毒之人,他征討曹泥時攻城不下,以水灌城是因為他要平定靈州才能以固北防,難免心急了些。弒出帝也不過是因為要絕了帝、相兩立的無窮後患,以免耗盡心力。如今關中已在他手中安定下來,夏州、涼州已定,雖奪三荊不成,卻守住了上洛、武關,可以踞此自固。南梁以蘭欽取南鄭,黑獺丟了南鄭卻守住了仇池、武興,也足以拒梁了。如今已與柔然結了姻親,柔然自然也不會再入寇相襲,宇文黑獺可謂是四境皆安,自然有精力頻頻試探,與我為敵。只要扼住了潼關,進可攻,退可守,黑坦有何不敢?看似其處處險中求勝,其實細細想起來根本就沒有險境。”
高澄只說了宇文泰的處境,沒有說自己。其實四個人之中,陳元康最清楚,和西人相比,他們自己一樣也是四境安定。高王、大將軍和宇文黑獺像是暗中較量一樣,分別一一解決著自己的麻煩。三荊之地,宇文黑獺確實是沒有爭到,因為他以獨孤信為督將招懷荊州時,高王也以濮陽郡公侯景與之相抗。幾番來回,獨孤信雖定三荊,最後還是被高敖曹攻下穰城,因而高王再據三荊,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幾年以來,東魏平定齊州、青州、兗州,悉定東境,又翦除北患,再和西魏爭潼關、爭夏州、爭靈州。這些明里暗裡的處處較量哪一次不是為了未來不可避免的那場統一之戰?
不只陳元康,崔季舒、崔暹、楊愔,哪個不明白?宇文黑獺修明內政,置六軍,用人材;高王和世子遷都於鄴,世子改停年格以選材重用,修律例,懲貪瀆,險關要口處處布防,與民生息以強民力,求度支善策以資軍國。一樣一樣的準備都是較量,都是為了最後的天下之爭。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崔季舒的聲音忽然響起來,“郎主說的有道理。這個時候必要內外安定,宇文黑獺拒守南境與梁國相抗,高王卻比黑獺高明,遣使請和,梁已許之。只是柔然……世子是否考慮再與其……”
“相抗還是相和道理並無不同。”高澄卻不聽他說完就打斷了他。除了崔季舒,其他三個人都覺得有點意外。大將軍雖然是飛揚跋扈一些,但是察納雅言從來都十分有氣度。再說,崔季舒好像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高澄卻接著道,“黑掏南朝相抗,要分心分力堅守。南朝幾次趁隙擾我南境,都是父王命侯景督諸軍而禦寇,與梁將陳慶之幾番攻守於楚、淮之間。因不能速決才各自罷兵請和。和是暫和,安亦是暫安。比起宇文黑獺來反倒還要更多提防。”
“既然如此,就索性和得再徹底一些。”崔暹忽然道,“遣使聯姻是貫用手段。高王不是剛剛請主上封了個蘭陵公主,要與朔方郡公聯姻嗎?為何不親上結親?姻親相聯,總是要顧忌的。”
高澄沉吟不語。崔季舒一直看著高澄,沒敢再說話,他最知道高澄心裡忌諱什麼。
楊愔笑道,“公主亦不是真公主,別說南北之別,就是朔方郡公也未必放在眼中。”
都知道楊愔說的不錯,朔方郡公不是目光短淺的人,他的女兒最終還是要被元寶炬立為皇后,他才肯遣嫁。
“這事不急,慢慢去談,可以私下裡談。”高澄終於鬆了口,但聲音有點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心裡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西征在蒲津關見過的那個柔然世子,阿那瑰的兒子禿突佳。有點心不在焉地道,“也可以請那個柔然世子來鄴城住些時日,他倒是個有意思的人。”他知道禿突佳說話也是有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