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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寶殿處寂靜無聲,只有值日的小沙彌點燈燭、供香油。
同泰寺依雞籠山而建,最高處便是藥師佛塔,佛塔處可俯瞰更遠些的黑龍潭。寺內極成規模,院落重重,可容納僧眾無數。而今日寺內處處安靜如常,僧人等各行其事。唯一不同的是藥師佛塔下一個遊廊連綴的廊院。
這院落里的人既可以說是居士信徒,也可以說俗世身份並不俗。但是既然相聚在此,便是都得了梁帝蕭衍的默許。也許互不相識,若論起來,也相當地奇怪。
建康的初冬日倒並不十分地陰冷,尤其這一日,暖陽和煦,沒有一點風,直照得人舒服極了,甚至懶洋洋的。天空蔚藍,一絲雲彩也沒有,顯得那麼透亮。這半含蓄半明白的麗日下的江南冬日與洛陽之冬日的北風剛勁、凜冽差別極大。
當高澄隨著高僧達摩身後步入廊院的時候就極有閒情逸緻地發現了建康和洛陽冬日的不同。
梁帝蕭衍仍然束髮,穿著一件不束帶,不僧不俗的黃色褒衣。他端坐在北面屋外廊內看著達摩師與束髮漢裝的高澄遠遠地緩緩而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什麼。在蕭衍座旁,一個少年立於他側後身。少年與高澄年紀相仿佛,生得極為英武,雙目炯炯,身著漢裝又端莊儒雅,很是宏量有度的樣子。看行止,梁帝蕭衍與少年很親近相熟。少年面目稍含笑打量著由遠而漸近的一僧一俗。
“阿華,汝看這高僧達摩是何人?”蕭衍不經心地半側了頭問身後側的少年。
“陛下,既雲高僧,自然是僧人。”少年朗朗答道。
若論起來,這少年出身並不高。他名字叫陳蒨,而梁帝蕭衍稱呼的是他的表字,子華。陳蒨之父,只是蕭衍之侄新喻侯蕭映下屬之一太守,名喚陳霸先。陳霸先出身極寒微,因為得了蕭映的賞識而得以擢拔。偶然隨蕭映晉見時,其子陳蒨因為投緣於梁帝蕭衍而極受喜愛。陳霸先也因同尊佛道而得蕭衍青眼有加。因此陳霸先有機會經常攜子奉詔入宮。遇此佛法宣揚之盛會,自然也得了恩旨。
立於蕭衍身後的五人情景各異。
高澄目力極好,遠遠看到梁帝蕭衍身後走上來一人,看起來總感覺曾經謀面。
西側廊外侯景與宇文泰掩身樹叢後,都以極為關注的目光追隨著達摩身後走進來的高澄。
“濮陽郡公真是交遊廣闊。雖說這位臨賀郡王曾經臣服於魏,究竟與公也並不相熟,不知公何以與他相結識?”宇文泰一邊說一邊又看了一眼蕭衍身邊那人。若無此人暗中安排,他與侯景此時尚不能入同泰寺。
這人年紀而立,穿著極華美,和同泰寺中這廊院及眼下情景相比,似乎有些過於顯眼。他生得長壯挺拔,再走近些便看到姿容甚美,只是行為舉止有些輕佻和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憤之意,像是要挑釁一般。再看他如此拿大似乎有意要顯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以蕭衍之心思細膩,縝密,竟容自己旁若無人般寬縱此人,便知其確實身份很貴重。
這位臨賀郡王名叫蕭正德,算起來倒應該是蕭衍的長子,只是原是叔侄而過繼給蕭衍。當時蕭衍無子,也未自立為帝。反在過繼了蕭正德後終於得了帝位,又連得八個親子。而死了的昭明太子蕭統正是蕭衍嫡親的長子。蕭正德雖未再次回歸本宗,但是卻永遠得不到在他心中認為應該屬於自己的繼承帝位的權利。
“我的底細宇文將軍熟識,也不怕笑話。鎮兵不知何謂王道、霸道,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是實話。”侯景仍然盯著高澄同時回答了宇文泰的問題。
宇文泰心思轉得飛快,只是沒有再回答侯景。
高僧達摩笑麵團團,仍然舊衣芒鞋穩步上前。誰都想不到,這樣一位高僧大德如此拙樸,如此謙和隨意。看似凡俗,卻能從萬人叢中一眼被吸引,還讓人過目不忘,絕不只是面貌姿儀而已。
當他走近些,梁帝蕭衍忽然認出了他,就是昨晚見到的那位僧人,而北朝魏國的大丞相高歡之渤海王世子高澄竟然侍從於他身後,居然像是繼承衣缽的樣子,更讓蕭衍心裡驚異。
陳蒨極敏感地感覺到了皇帝似乎很震動,潛意識裡挺直了身子,似乎增加了注意力。而他的父親,蕭衍身後的小小太守陳霸先也最先留意到了這一點。陳霸先的心思原本就不在什麼高僧身上,只專注於蕭衍。
“什麼高僧?不過如此。”蕭正德低聲向著梁帝蕭衍憤憤道。
高澄忽然想起了蕭正德,心裡一驚。怎麼會忘了這個人呢?也難怪,蕭正德叛梁入魏時他年紀尚小,所以剛才初見一時沒記起來。此時方擔心,不知道蕭正德有沒有認出來自己。只是他不慌亂,反倒更加穩重、妥貼地隨著達摩穩步上前。
“無理。”蕭衍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在這兒大放厥詞,就是那個總讓他頭痛又總讓他護短的“大兒子”蕭正德。聽這緩慢而有意拖長的語調,顯然他雖是在告誡卻語氣溫和,不帶一點斥責。
“兄長不必過激,依我看這達摩高僧雖其貌不揚,倒是有些佛氣。”仍然立於梁帝蕭衍身後中規中矩的太子蕭綱倒真是一位心地純和的佛弟子。
暗處的侯景和宇文泰同時下意識地注意到了蕭綱這個人。太子蕭綱是公主蕭瓊琚的父親,看上去似乎年紀並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