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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的哭聲震天變成了現在的寂靜一片。

    宇文泰因為哭的時間太長了,顯得有點虛弱。他扶著蘇綽的棺槨,既像是藉以支撐,又像是不忍分離。他掃視了一眼面前的無數大魏官員,眸子裡的目光像是在很深沉地探究,卻不是銳利而鋒芒畢露的。

    “今日蘇公靈柩出城,歸葬故里,群臣都來相送。”他頓了頓,然後又道,“恐怕並不是人人心甘情願。”

    這話確實說中了一部分人的心態,所以隱在人群中不敢看宇文泰。

    宇文泰又道,“諸公並不是人人與蘇公相近,有不知蘇公其人的,吾不願責怪。蘇公生平行事,即便親近如妻、如子,也不如我盡知蘇公之心。”

    原來是要替蘇綽揚名,百官心裡稍放鬆下來。但也有少數極敏感之人,覺得此事不尋常。

    “蘇公最不喜釜,行事切合時勢。有人說蘇公行儒家之禮以愚庶民,行法家之實精於術勢。這正是不解蘇公之人。”宇文泰終於可以自己慢慢站直了身子,他離開蘇綽的棺槨。

    他說的這個“有人”,已經引起了有人的注意。  

    獨孤信和李虎互相看了一眼。然而他們都沒說話,他們都明白,不能在這個時候引人注意。

    “蘇公為人清廉簡仆,以至於死後家無餘資。雖輕財物,卻獨重國之大事。數年以來,蘇公為社稷嘔心瀝血,常有善策,使我受益匪淺。若無蘇公,哪裡來的關中日漸豐饒,庶民遵禮守制,大魏國力強盛?”宇文泰手指著遠處的關中沃野。

    然後他陡然聲音高起來,“蘇公大才,其道乃開啟盛世之道。教化百姓如父母保赤子、嚴師琢良材,極盡心思。百官若人人如蘇公一般,早晚東寇必滅之,天下必能一統。我朝臣子,就當人人都以蘇公為鏡以正己身。”

    宇文泰說著已經情緒高昂,滿是悲慟。這時不知是誰見機便先哭起來。百官又人人爭先恐後地跟著輕聲嗚咽起來,同時又張望丞相的態度。

    宇文泰不理會眾人,轉回身來對著蘇綽棺槨倒身下拜。

    “蘇公在天之靈慢走,黑獺來送公一程再上路。先生保國保民安社稷,教我如良師益友。我失先生如斷臂膀,大魏失先生如天地塌陷。天不假年,是以先生而降災於大魏。先生若真有靈,當指點大魏除其失德之處,以修身修德正己……先生慢走……”宇文泰拜完已經是痛哭不止。  

    百官也趕緊跟著跪下來拜蘇綽靈柩而哭。人人都一邊哭一邊在想丞相剛才說的那些話。

    聽丞相的意思,蘇綽有大功於社稷,百官當人人都學蘇綽。蘇綽忽然病重而死,這是上天因大魏失德而降的懲罰。

    再敏感些的人便想的,天子,乃天之子,天若有罰,當在其子。而沒有親眼見到的也想到的關於兩儀殿中朝時,天子怒斥蘇綽,蘇綽吐血而暈厥。也就沒多久,蘇綽便死了。

    這些事情都聯繫在一起,好好件件都有了關聯,也就越想越玄妙了。

    百官的隊尾處先止住了哭聲。

    這裡距離長安城的西門最近。止哭是因為聽到異常,當他們驚訝地抬頭轉過去再看時,已經看到天子車駕出城來了。

    天子居然也乘車而來。

    這種驚訝是會傳染的。慢慢的,整隊的大魏官員都止住了哭聲側目而視。

    天子車駕服色如常,帶著一種暗藏其中的冰冷銳氣緩緩駛過。

    終於,等到馳近了靈柩的時候,車駕停下來。那一乘高大華麗的馬車被宦官挑起簾攏,裡面一個黑衣冕旒的人被扶著緩緩從車上下來,就是年輕的魏帝元欽。  

    他下了車,向那乘白布所飾的馬車走去。

    天子的玄色衣袍在一片煞白伏地而跪的百官中格外顯眼。他冕冠也透華麗的高貴。這些都與現場的粗朴、質拙格格不入。

    阿秀跟在皇帝身後,他心跳得快極了,有點做賊心虛似地看著剛剛從靈柩邊的地上起身的大丞相宇文泰。而阿秀沒留意到的是,距此不遠在百官最前面的宮中宿衛軍統領、太保趙貴正盯著他仔細研究。

    “安定王搞這麼大聲勢送蘇綽的靈柩出城歸葬故鄉怎麼也不告訴孤一聲兒?”元欽有點自鳴得意地叫著他新賜給宇文泰的王爵名稱。

    “臣沒告訴陛下是怕陛下心裡不痛快。陛下不是不喜歡蘇綽嗎?”宇文泰照舊跪拜行禮,態度謙遜恭謹。這樣的話就真能讓他說得一點怨氣也沒有,倒好像是一心一意為皇帝著想。

    “安定王是怕孤心裡不痛快,還是怕蘇綽的在天之靈不痛快?”元欽話是對著宇文泰說的,眼睛卻是瞟著蘇綽的棺槨。

    “不管陛下贊同與否,蘇綽都是有大功於社稷的。陛下是元氏帝裔,大魏社稷之主,就此也不能不禮遇蘇綽。”宇文泰卻不跟元欽一般見識顯得相當有道理而公正。

    “孤沒有大丞相想得那麼狹隘。今日出城就是想看著蘇綽的靈柩安心上路,倒沒想到丞相能與他拜別,還為他一大哭。那究竟是因為蘇綽有大功於社稷,還是因為蘇綽有大功於丞相?”元欽面上容光煥發,更襯得宇文泰哀痛太過、滿面憔悴。

    “陛下若真是寬容之主就沒有必要細究此節。臣也是大魏之臣,即便蘇綽真將臣引為知己,為臣傾盡其材,那也一樣都是為了主上、為了大魏社稷。”宇文泰也一樣理直氣壯,沒有慚愧之處。“蘇綽畢竟是因憂心社稷積勞成疾,又是在陛下盛怒之下病終的,陛下來送蘇綽,相信蘇綽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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