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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月擺擺手,不讓宮人們跟著,自己走上去。她坐在榻邊仔細看元修。元修是醺醺而昏睡,恐怕醉得不淺。但是他此刻卻如此難得的平靜、安詳。在夢裡的元修面容清秀俊朗,眉頭舒展,似乎沒有一點煩心事。元明月實在不忍心叫醒他,只示意宮人拿被子來,她親手給元修蓋在身上。如果夢裡的時光那麼美好,她寧願他多享受一刻。她也願意就這樣坐在榻邊看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情緒平復的元明月也倦意襲來。剛才曾經雷電交加,大雨傾盆,但是此刻雲開霧散,外面滿天的星斗簇擁著華彩生輝的圓月照亮了夜空,整個昭陽殿裡安靜得有點過份。
“殿下……”
元明月忽然聽到呼喚聲。這聲音刻意壓低,還帶著一種枯竭的樹枝在秋風中顫慄的激動和驚惶,在陰冷而黑暗的昭陽殿裡格外有穿透力。
元明月順著聲音找去,原來是芣苢,這才稍稍安心。只是芣苢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對,這又讓她心有疑惑。看一眼元修,還沒醒,便起身向著芣苢立著的殿角走過去。
“殿下!”芣苢一把拉住了元明月,“殿下的好機會來了!”芣苢的聲音略有失態。
“阿姨,此魏宮非彼魏宮,你切莫胡言。”元明月一邊告誡芣苢,一邊又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榻上仍然酣睡的元修。
“殿下。主上已經讓于謹將軍遁機將皇后高氏接到長安,殿下可知道嗎?”芣苢低聲問道。
元明月沒說話,她豈能不知道,只是不願說破罷了。況且在她想來,皇后高常君根本就不可能來長安,又何必還非要因此而和元修生芥蒂呢?
看她沒說話,芣苢接著說道,“于謹將軍打探回來的消息,說主上那一日離開潛香寺後,皇后就墜河而死了。”
“什麼?皇后死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元明月驚訝極了,轉而又產生疑問。這消息既然是于謹打探來的,芣苢又是怎麼知道的?
“殿下,于謹將軍把打探的消息告訴了大丞相,大丞相說後宮無賢后不是國家中興之像,又和諸王議立新後。剛才諸王入宮,奴婢聽到廣陵王殿下說主上最近總是飲酒不理國政,不像個大魏中興之主的樣子,所以想和諸王一起勸諫主上戒酒,並且重新立後。”芣苢的聲音有點興奮。在她想來,元明月現在已經在是左昭儀,距離皇后只有一步只遙,只要稍一用心,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況且,左昭儀也是擁立主上西遷長安的有大功之人,又是大行台南陽王元寶炬的妹妹,怎麼說都是立後的不二人選。
可是元明月卻明顯覺得事有蹊蹺。立後雖是大事,但也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剛剛掌權百事待定的大丞相宇文泰怎麼會這麼有耐心地干涉此事呢?元明月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心裡卻明白,此事不像芣苢想的那麼簡單。所以她沉吟著沒有回應芣苢。
“殿下。”芣苢看著元明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走近一步,挽了她的手臂繼續壓低聲音道,“正是因為此魏宮非彼魏宮才更要多為自己著想,新都初定,後宮也百事待定,正是殿下奪仁後之位的好機會。若是不趁此機會更進一步,將來倘或再有高皇后一流的人物越過了殿下去,殿下怕也只能終身受制於人了。”芣苢說著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遠處榻上仍睡著的皇帝元修嘆道,“主上心思如流水,令人難以猜測,殿下不能不為自己考慮。再說南陽王殿下如今雖是大行台,但一點實權不得,只有殿下在後宮得意,才能和宮外的南陽王殿下兩相呼應,將來好互為援助,互相扶持,這才是長久之計。”芣苢想了想又道,“算起來,若是立殿下為後,廣陵王等諸王並無反對的理由,至少不會專心與殿下為敵。主上此時也必是願意的,況還有南陽王殿下自不必說,就是舊臣們心裡也必是願意以殿下為尊,而不願另立西北之人為後。大丞相孤掌難鳴,況也未必真的在意此事。此時大丞相與主上之間甚是微妙,不怕大丞相不肯順著主上的意思。”
芣苢這一番詳解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全為元明月著想,是主僕之間不可告人的密議,元明月不能一點不動心。尤其是說到帝王心思如流水,未來更不可預知,這是戳到了元明月的痛處。當日皇帝元修移情於皇后高常君帶給她的傷口看似已撫平,但隱痛永遠難消。除了自己,除了這個忠心的老婢,又有誰是真正能為她著想的呢?況且她的分析也極為有理,元明月也恍惚覺得當下情勢對自己極為有利。雖未表態,但心裡已經是七、八分認同了。
剛要說話,忽然聽到小宮女叫道,“陛下!陛下!”
元明月立刻抬頭望去,只見原本睡在榻上的元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起身。元修撫著頭,極煩躁地怒道,“頭疼!孤的頭要裂開了!昭儀呢?快來人!!”他踉蹌起身,小宮女想去扶資帝,卻被煩躁的皇帝一把推開。
元明月立刻忘記了一切,拋開剛才所想的全部向遠處榻邊的元修急急而去。
“開窗,去打開門窗,孤喘不上來氣!”元修四下一望,看到門窗緊閉,幾乎要暴怒了。酒意未散去,顯然又是夢中驚醒,而此時天地之間昏暗一片,不分晝夜,這些都讓他心情極差。他再也忍不住地使起性子來,揮袖將面前几案上的一切橫掃而過,一邊捶案大聲泣道,“古往今來天子多矣,何人如孤之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