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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不再猶豫,何況元仲華的慌張也早就攪亂了他的心,讓他有一種許久不曾再有的衝動。他走上來,與她不足盈尺,忽然一把搶過來她還握在手裡的絲帛,順手拋於一邊。元仲華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摟進自己懷裡。他的雙唇已經落在她的唇上。他們許久許久沒有這麼親近過了。
而此時在高澄的心裡驀然豪氣干雲。失落低迷了許久的心情在這一刻瞬間情緒高漲。他似乎又找回了那個曾經意氣豐發、胸懷天下的自己。此時的他心中陰鬱一掃而空,不再懷疑自己,也不再滿身重負。似乎抓住了最美好的東西,找到了最完美的自己,因此他要一直保持下去。如果是別無選擇,如果沒有退路,那麼他就必須鬥志昂揚地堅持下去。
在他的逐漸放縱之中,元仲華緊張而僵硬地抓著高澄兩肩衣裳的十指也漸漸鬆懈下來,無力地依偎在他懷裡。
“郞主,崔先生說黃門侍郎崔公從鄴城來,求見郎主。”帘子外面忽然響起阿孌的聲音,非常低緩輕柔,顯然是怕打擾了簾內一雙人。可見她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現在日頭高照,對簾內人來說時機並不合宜。崔先生是對崔暹的敬稱,也由此可知大公子高澄對崔暹的看重。“黃門侍郎崔公”顯然便是指崔暹的叔父崔季舒,只是他不能直呼叔父名諱,阿孌傳話也遵照他的原話罷了。
帘子里的人必然是聽到了,但是沒有回話。阿孌只是靜靜佇立,沒再多說什麼。
高澄正要更進一步的關鍵時刻被打斷了節奏,先自己慢慢鎮定下來,這才發現懷裡的元仲華顫抖得厲害,甚至明顯心跳如鼓,身子虛軟,還有羞窘不可言狀,只是伏在他肩頭不肯抬起頭來。高澄摟緊了她的腰,撫著元仲華的背,在她耳邊低語,“等我……下官去去就回。”
難捨難分地分開那一瞬間,元仲華額上髮絲在高澄面頰拂過。高澄此時已定下心來,放開元仲華,不急不慌地慢步走出來。看了阿孌一眼,卻什麼都沒說便出去了。
阿孌看著郎主走出屋子,走到月台邊下了石階,便轉身挑帘子進來。
馮翊公主元仲華竟伏身於窗邊低泣,幾乎是泣不成聲,面頰洇濕。
阿孌大為訝異,忙過來扶著夫人坐下,才敢緩緩問道,“殿下怎麼了?是大公子慢待了殿下?”
元仲華搖搖頭,半天才漸漸止息,已經是雙目通紅,聲音略有嘶啞地道,“若是一輩子在這裡不出去才好。”
元仲華是敏感多思的人,事事都在心裡多番思量,必要絲絲縷縷理個清楚,想個明白才作罷。婁夫人書信催子嗣本是好事,只不知道元仲華又如何傷感致此。阿孌也沒有想明白,只能慢慢勸慰道,“郎主對夫人一片赤誠,夫人何必如此傷心?”
這話在元仲華聽來完全文不對題,只是她也沒再多說什麼。
漫雲閣中渡過的這些日子其實高澄一直都在靜心讀書。而大公子的書房距離夫人元仲華的寢居枕霞閣並不遠。從朝露亭下山走不多久的一處山脊上,枕霞閣東側上首位置,突兀而出一座攢尖頂亭子般的小舍,屋小隻如一亭,三面環窗,一面是門,題名“天一齋”。
從遠處看,天一齋絲毫不起眼,只有那幾條又長又翹的飛檐極盡優美之態。其實裡面更不起眼,屋子小得幾乎只容一人行止坐臥。倒是屋子外面也似枕霞閣一般有個大大的月台。站在月台上依欄杆眺望,連自己都覺得仿佛置身懸空,如天上之人。往遠處看總是蒼山連綿,雲霧蒸騰,更讓人不知身在何處。
從小便被父親明定為繼位人的世子高澄,戰場上勇猛無人能敵,朝堂上驕矜不可一世,但自從被廢這幾個月以來,就硬是能忍下性子來在這小屋之中閉門讀書。
候在月台上的崔季舒和崔暹叔侄在大公子從石階登上月台的一剎那就立刻看到了,叔侄二人一前一後趨步上前,又不約而同地躬身喚道,“郎主。”
高澄旁若無人地往裡面走去,也沒說話,似乎是要進屋子裡去。
“郎主!”崔季舒跟上來急喚道。
崔暹跟在叔父身後,有意拉開距離,看著這亦朋友、亦君臣、亦主僕的二人。他知道郎主和叔父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自覺地讓出了空間。
高澄停下腳步站定了,不急不忙地回過頭來看著崔季舒問道,“怎麼了?”
崔季舒為難地看了看高澄身後的天一齋,又收回目光看著高澄,頗是難開口地猶豫著道,“郎主……你……你那書齋太小,容不下這麼多人,恐我等失了禮數。”
“是啊,說得沒錯。”高澄淡淡答了一句,又轉身往前走,分明就是沒聽見崔季舒說的話。
崔季舒跟在高澄後面,看著他略有削瘦的身影,似乎多了一層淡淡的沉鬱,心裡更忐忑不安起來。
高澄卻在書房門口停下來,忽然又轉過身,看著崔季舒。
崔季舒也急忙停下,崔暹停在更遠處。
崔季舒不解地抬頭看著高澄,這才發現他已滿面烏雲,陰沉沉地看著他。
“郎主……”崔季舒更不解了。
“書房太小了,是吧?從鄴城到晉陽也太遠了是吧?騰龍山也太高了是吧?那你還何必來這一趟?還何必認我這個郎主?”高澄忽然暴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