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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徽退了幾步,忽然大叫道,“吾今日醉矣。”說完忽然一轉身,一眼看到側面太傅尉景席上有一青銅巨觥。眼疾手快地拾起巨觥便又向高澄擲來。尉景是高澄姑父,此刻卻坐在席上一動不動,任由元徽胡為。
高澄這次躲也不躲,巨觥沒飛到高澄身前就落了地,又是一聲巨響,殿內徹底亂了。高澄已經走到尉景和元徽面前,再不客氣,暗中雙手略提了衣裳下擺,抬腿照著元徽當胸便是一腳。
這一腳踢了個結結實實,元徽一聲悶叫倒地不起。
“廷尉陸操何在?”高澄目光左右逡巡,沒發現這個人,又大聲喝道,“左右將元徽拿下,交刑部羈押。”又看了一眼元徽道,“待嚴審定罪後再取爾性命。”在高澄的威壓下,新官不敢怠慢,先把濟北王元徽架了出去。
“大將軍……”皇帝元善見已經站起身來喚道。但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聽得並不清晰。高澄在大殿上當著皇帝和百官面前就敢對宗室叔王這麼無禮,元善見已經心中又驚又怒。他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覺得身後又被林興仁扯了扯衣袖。回頭一瞧,林興仁還是微微搖了搖頭。
看皇帝起身,下面的宗室、百官也都紛紛起身。剛才還傲然俯視百官的高澄一霎時就好像要被人群淹沒了。
高澄一一掃視過來,百官神色各異,但顯然沒有一人是和他一心的。
“有些話原本不急著說,有些事原本也不急著做。”高澄的目光在百官身上一個一個看過來,“既然今日是濟北王成心要壞了主上興致,成心要帶累了爾等,索性我也就今日把話說透了。”他頓了頓,忽然聲調一高,“潼關之敗不敗在天時,不敗在地利,就敗在人上,就敗在爾等身上。今日大殿之內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推脫!”高澄厲聲怒喝道,說著他那雙寒極了的綠眸一個一個地瞪過來。“若說私鑄五銖,販售私鹽,隱匿田產,藏匿逃奴以私制部曲……你們哪個人沒有?不止元徽!與西寇之敗就敗在你們身上!今日元徽下獄,明日就是爾等。元徽家產抄沒以資軍費。我今日且放爾等回去與父母、妻子告別,明日一併回來和元徽一同領罪。家產上繳者獲罪一人,誰若敢藏匿。”他又頓了頓,接著高聲喝道,“我必滅汝三族!”
整個大殿裡都安靜下來。百官固然惴惴不安,人人心裡是一份心思,但皇帝元善見卻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高澄雷霆手段是為國取利。他也早覺得貪腐得是有點太不像話了。可是他雖為皇帝卻自身都難保,哪裡還有餘力想這個?這下正好高澄替他做了,他內心裡是贊同的。可是高澄如此飛揚跋扈,而且他也知道高澄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若是有一日,他也如此對他,他又該如何?
唯一心裡安定的就是高洋。冷眼旁觀,他也知道大兄高澄若是狠治貪腐之風,於大兄本人未必有利,但對於高氏一定有利。高澄翻臉無情看似一意孤行,實際上於治貪腐一事上這是必要的態度。若是一開始就和風細雨,此事往後一定是不了了之。若再想重新來過,那就難上加難了。父親不便出面,他不夠資格,唯一能出面的就是長兄。但接下來的好處可就未必是長兄的。
崔季舒也佩服世子如此雷厲風行,但他於旁側冷眼旁觀,真是著實為他擔心。
高澄面前的太傅尉景這時才慢慢從席上起身。他是高澄姑父,就是高澄父親高歡少時也深受姊夫教養之恩,如今又是高官顯爵,連大丞相高歡也要讓著他幾分,他怎麼會把高澄這個黃口乳兒的小輩放在眼裡?剛才聽他教訓元徽時就已經覺得不中聽了。但元徽畢竟是宗室,和他不相關。再聽高澄剛才的話,竟好像是要把廟堂上所有貪賄官員一概出清,一個例外都沒有,連什麼滅三族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完全是不留情面的態度,這就不能不讓尉景暗中擔心而怒火上躥了。
“何必等到明日?”尉景冷冷道,“竇泰跟著大將軍西征,一去便不能再歸,他還是大將軍的姨父,大將軍都不知痛惜,更何況吾等這些不在大將軍眼中的老朽?大將軍回來便把潼關之敗怪在吾等在鄴城翹首以待的人身上,已是咄咄怪事,今日又要拿什麼貪腐這樣的說辭重懲吾等,說起來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大將軍要取性命,老朽久病之身,時日無多,性命大將軍只管拿去,只請大將軍不要再加罪百官,不要殃及老朽家人。老朽這就同濟北王一起入獄,只要大將軍一聲令上,頭顱立刻奉上。”尉景幾乎要悲憤泣涕。
大殿內又混亂了。瞬間便有人陪著尉景垂淚,甚至呼“高王”、“丞相”之聲此起彼伏。哪個重臣勛貴背後沒有剛才高澄提到那些事。唯有高洋在暗中嘆尉景之老辣。尉景第一個就是極貪財貨的人,剛才高澄說到事他並是只有一、二,幾乎是件件都有,甚至還有好多是高澄沒提到的。他知道自己是久病之身,所以寧願捨命不舍財,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和資產,同時又博皇帝和百官同情,又看似好像為百官鳴不平。甘願以己之身為百官頂罪,那更是沒邊際的虛話。但是他這虛話一說便把高澄置於一個一心泄私忿,報私怨的小人境地里,他自己倒變成了公忠賢良。甚至有意無意還提到竇泰之死,又沒明指竇泰是死在高澄手上,可是他話裡有話,無形中便讓高歡舊人把竇泰的死和少主聯繫在一起,也就順便對高澄有了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