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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還穿著那件滿是血跡的白色中衣,右手正托著那隻她用過的菱紋玻璃小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小碗裡是蒲桃酒,像他身上的血跡一樣。這場景顯得很怪異,高澄的樣子顯得很妖魅。
高澄將小碗湊到唇邊,並不急於飲酒,輕輕在唇上蹭了蹭。
李昌儀臉紅了。他這是成心挑逗。“大將軍臂上有傷,此時不宜飲酒。”李昌儀顧左右而言他。
高澄根本沒理會她,將酒一飲而盡。把玩著手裡的酒具,抬頭看著她問道,“娘子的酒不捨得讓子惠喝嗎?這酒是哪裡得來的?甚是香醇。娘子可要與子惠對飲?”
苦葉不明白高澄為什麼還不離去。
李昌儀這時心裡反倒不希望他走了。她低頭不語。
高澄將玻璃碗放回几上,懶懶地道,“子惠受傷,讓娘子受累,子惠心裡甚是不忍。娘子若是睏倦了,自去安寢。”說完他向苦葉示意,令她拿走那大床上的小几。
苦葉滿心不樂,卻不敢不從。
大床上甚是空闊,高澄自顧自便躺下來。
李昌儀見他已躺在大床上,閉著眼睛,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這又是她住的屋子,若真是傳出去,說高澄在她內寢之中留宿一夜,她還怎麼向夫君高慎交待?必讓人以為輕賤。
只得走上來,跪下來俯身看著高澄,試探著柔聲勸道,“此處簡陋,大將軍……”
她話沒說完,高澄忽然睜開眼睛。
李昌儀見他剛才閉著眼睛時睡顏美好如女子,忽然一瞬間那雙綠眸子便盯著她讓她難以承受。她距離他如此之近,想躲都躲不開了。而更奇怪的是,一瞬間她竟然盼著有什麼事發生。
高澄看著她問道,“夫人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吧?”不等李昌儀回答,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般道,“夫人那佩幃里裝的是頭髮,可是贈給心愛之人的?子惠一直都好好收著。”
李昌儀和苦葉都怔住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高澄說的是中皇山相遇的那一次。而那一次李昌儀因為不認識他,還曾經耐不住糾纏而打了他一耳光。她相信高澄這時在看著她的時候也想起了那一耳光。
再加上今天的事,李昌儀心裡又懼怕又尷尬。
“此處簡陋,大將軍請到榻上安寢。”李昌儀羞澀窘迫,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夜已深了。
那一聲霹靂巨響之後並沒有傾盆大雨,反倒是慢慢地一天烏雲散盡,又圓又大的月亮終於露出來,安靜地掛在中天。星斗燦爛,如同灑落在天幕中的寶石,當有人看到這些星星構成的各種神秘圖案時,又會覺得如此奇妙。
鄴城安靜了。
很多人並不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事。
連一夜折騰得人仰馬翻的高仲密府第里也安靜下來了。
反倒是原本一直安寧的大將軍府里不平靜了。
自從劉桃枝回府稟報過之後,長公主元仲華知道了消息便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以為夫君高澄必然是過不了一刻便會回來,索性靜坐等待。聽菩提已經睡安穩了,便與阿孌向火閒聊幾句,倒也愜意。
元仲華沒對阿孌說她剛才心悸受驚,心裡震盪不安的感覺。奇怪的是,那霹靂過去,天漸漸晴了,她心裡的不安也慢慢平息了。再加上兒子菩提也不再煩躁哭鬧,睡得安穩,元仲華心裡也慢慢放鬆下來。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便沒有了消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夜已經深了。要說東柏堂距離大將軍府,路程並不遙遠,絕不會用這麼長時間。而且,既然高澄已經讓劉桃枝來稟報消息,那必定是要回來的。怎麼會久等而不至?
元仲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思惶惶,和阿孌說話就有點心不在焉。
阿孌則以為,世子特命劉桃枝來稟報消息,正是因為希望公主等他回來,而且一定是等的時間不會長。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也許會是突然有什麼急務,或者……
阿孌口中沒說,心裡卻已經想到。必定是外婦生事。元玉儀現在也有身孕了,藉機邀寵,留住世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大晚上的能有什麼急務?總不能是西寇突然來襲吧?
阿孌這裡陪坐,心裡暗想,沒留神元仲華已經從大床上站起身來。
元仲華走到屋子門口,自己打開門出去。
阿孌也起身跟在後面。
元仲華站在庭院裡的女貞樹下,雖沒說話,但是焦慮不安的心思已經寫在臉上了。
站在院子裡當然也看不到外面,可又總覺得好像離夫君近了一分。她剛從屋子裡出來,屋子裡有火盆,略熱,又因為心裡焦躁,滿身熱汗。不防被春夜的寒風浸體,元仲華已經覺得有些恍惚。此時心思全在高澄身上,沒太留意自己,並未當回事。
阿孌見公主衣衫單薄,想著春寒料峭,吩咐奴婢回去取帔帛來。
不妨忽然有嬰兒啼哭聲傳來,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格外震懾人心。
元仲華自從生育菩提之後,對嬰兒哭聲格外敏感。這時下意識地便回頭看。其實心裡也聽出來,這不是菩提的哭聲。這嬰兒啼哭聲把她心裡剛剛湧起的所有焦慮不安都呼喚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