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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謹的態度宇文泰很看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時候的于謹已經不是當日的于謹了。從孝武皇帝元修之死一直到現在,宇文泰既要疲於應付元氏皇帝,又要鞠躬盡瘁地操勞國事,于謹都看在眼裡。
像文帝元寶炬此人還好,當今皇帝卻截然不同,大有超過孝武皇帝元修的意思。如果把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宮掖鬥爭之中,哪裡還有精力富國強兵?也許大魏就會在內耗里一步一步衰落下去,用不著東寇來犯就已經死於自己人之手了。
宇文泰心裡翻雲倒海,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拋開此話題,蹙眉沉痛道,“蘇先生是幹才,主上不知惜才是主上失德。古有放太甲於桐宮的先例,現在主上年紀尚輕,也可期之於將來。只是主上失德之處天下人未必明白。蘇先生雖歿,主上也該在其柩前送一送,不要讓臣子寒心。”
于謹和趙貴是久在宇文泰身邊的人,心裡都明白,即便廢立,也不能那麼快就動手,宇文泰注重人心向背,這是對的。
宇文泰忽然想起侄子宇文護說的那些話,他心裡已經暗下了決心。而對於宇文泰來說,凡事皆如此,下了決心就是結果已定。剩下的就是他一步一步找機會慢慢去做,要諶密,不能落人口實,這一點現在看來猶為重要。
等到雨停了的時候,元欽的馬終於在一座不起眼的府第門口停下來了。
這已經說不清楚是長安城裡的哪個角落,唯一可以確實的是,這不是什麼高官顯宦居住的地方。街市蕭條,這府第更是大門緊閉,門庭冷落。
如果再要庭生荒草,那就門可羅雀了。元欽覺得這府第很奇怪,不由就下馬來仔細看。門庭高大,沒有任何的裝飾,顯不出一點的奢侈華貴。但是又沒有衰敗的感覺,因為收拾得乾淨、整潔,沒有荒涼氣象。
阿秀也終於追上來,氣喘吁吁地下了馬,走過來喚道,“陛下怎麼到這兒來了?”
還沒等元欽說話,兩人就看到那府第的大門打開了。出來一個蒼頭奴模樣的人,但不同的是看起來不猥瑣不淺薄,走到他們面前跪拜行禮,說了一句,“我家郎主有請。”
元欽問道,“你家郎主是什麼?”
那蒼頭奴也不避諱,直言道,“廣陵王殿下便是小奴的郎主。郎主命小奴****在大門等候,說總有一日主上會來。”
這下元欽驚愕了。
阿秀卻是心中豁然一亮的感覺。
廣陵王府,在長安最不起眼的角落,不與權貴府第相近。
從大門進去,裡面也是乾淨整潔,井然有序。婢僕並不多,個個看起來明白而有分寸,都不多話,來了陌生人也沒有引起任何的波瀾。
皇帝元欽和阿秀被帶到了一個偏僻的院落。
院子不大,有幾株碩大的碧綠芭蕉,有兩人還高,把院子裡遮得幾乎不見天日。芭蕉下面是小屋一間。這時一個束髮白袍的中年男子從裡面出來。
這人就是廣陵王元欣。
元欽看到他這個叔祖輩的同宗就有點驚訝了。他以前不是沒有見過廣陵王的。
從前的廣陵王身軀胖大,現在卻顯得瘦高。但比之前,現在的元欣面色極好,不像是久在幽居的人,倒更容光煥發。
最讓元欽感慨的是,元欣是他父親文帝元寶炬的叔輩,年紀也要長几歲,可是現在的元欣看起來就只是貌若中年,甚至顯得年輕。而他的父親卻已經熬白了頭髮,灰飛煙滅了。
這與邙山之戰前的廣陵王簡直判若兩人。那的元欣謹慎、憂懼,完全不是現在超然的樣子。
元欣給元欽行了大禮。
元欽這時看到元欣,他心裡總是有點慰藉的。親手把元欣扶起來問,“廣陵王怎麼知道孤終究有一日會來?”
元欣看著元欽,“陛下的衣裳都濕了,臣雖無巨室之宅,但總有小屋一間,也可為陛下遮風擋雨。”
元欽從這話里聽出異樣,便沒再多問,跟著元欣一起進了屋子。
阿秀也心思飛動地跟了進去。
元欣這屋子不大不小正合適。既不侷促又不空曠,好像就是為了今天的見面準備的。
屋子裡有案有席,書幾卷,燈幾盞,熏爐、圍屏,設置簡單,恰到好處。
元欽也不禁嘆道,“廣陵王的屋子倒很雅致。孤此時想要像廣陵王一樣****悠閒,也不可能了。”
元欣請皇帝坐於席上。“先帝曾想陪著廢后在麥積崖上頌佛終老,也終於未成。可見人是只能進不能退的,若要求退時別人也未必皆放你。陛下新繼位,正是撫國安邦時,不該有些頹廢的想法。”
今日陰冷,屋子裡有火盆,也有燈,很溫暖舒適。元欣的話把元欽的心思挑動起來了。
見皇帝無語,阿秀著急了。忍了忍,終於沒忍住,“陛下,廣陵王殿下言之有理。”
元欽笑道,“廣陵王說的好,但是至今不也是只求退不求進?”
元欣笑道,“陛下怎麼知道臣只求退不求進?臣不是與人一時鬥勇半狠之人,寧願斗長久。”
元欽笑道,“廣陵要與誰斗?廣陵王已經是柱國大將軍,宗室之首,深得大丞相器重、信任。還有人敢不給大丞相面子而為難廣陵王?”
元欣笑道,“臣之所以有此王爵,皆因臣是大魏元氏血脈,臣所有皆拜先帝所賜,與丞相何干。丞相不過是借臣來拉攏宗室諸王,對臣加以利用,臣為何還要謝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