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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看似不大,裡面別有洞天。穿廊過戶,重重而入,後面漸漸開闊。宇文泰和于謹都沒有想到從外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門效,竟然有這麼大一個後園。趙貴引著往裡面走,于謹注意到剛進院門時兵士眾多,均束甲執戟,悄然有序。越往後走越僻靜,閒雜人等漸少。
園子雖大,房舍卻不多,園中遍植翠竹。疏密有致的竹中之園剔透而有韻涵。北牆下竹林中的屋舍清幽而雅致,宇文泰和于謹跟著趙貴進入其中。這裡已無任何閒人。
屋門緊閉,隔絕獨立的空間內便只有宇文泰、趙貴和于謹三個人。趙貴尊宇文泰上首坐下,然後便大禮相見,尊一聲,“明公。”
于謹仍立於一側,抬眼看看宇文泰,然後靜觀其變。
宇文泰端坐未動,有意微笑道:“將軍何以如此稱呼?”
趙貴直身相望,正色道:“大行台上圭被刺,竟死於侯莫陳悅之手,可關中不能一日無主,不然大行台身首異處之大仇必不能報,其一生心血也將付諸東流。若是如此,大行台泉下有知也必不能瞑目。”
宇文泰不為所動,只看著趙貴道,“關中何人為主,自有朝議,主上來日必有旨意。關中諸將心中服誰,自然推舉其為關中之主。我等俱深受大行台之恩,大行台之仇來日必報。”
宇文泰話不多,但是意思表達得很清楚明白。為賀拔岳報仇是一定的事,只是如今不能倉促行事,而且報仇並不為繼任關中。關中的繼任由洛陽朝堂決定,只能等待皇帝頒旨。可是這樣就出現了矛盾:同時他也說關中之主要諸將推舉心服之人。那麼未來的關中之主究竟是由朝堂上的皇帝決定還是由關中軍事力量決定呢?
趙貴和于謹都是很聰明的人。
于謹還是一語不發,只看著趙貴。
趙貴卻毫不猶豫地坦陳道,“明公深受大行台器重,我等諸將也心服口服,自然是繼任的不二人選。”說著他回頭看看于謹問道,“我與衛將軍難道不是關中之將?衛將軍護送明公一路從上圭到長安,難道不是追隨明公?我在此靜候明公多日,心急如焚,難道不是誠意相待?”
趙貴也同樣是深受賀拔岳器重的人,他說話很有份量。宇文泰和于謹與趙貴熟識已久,深知他脾性毫爽磊落。話說到此,已不便再試探下去,否則便顯得有意做作。于謹被連連追問,不能不答,況且他和趙貴心思相同,並且感受到趙貴的誠意。
“明公。”于謹也就順便改了稱呼。“趙將軍所言極是,關中是大行台一生心血,不可付諸東流。唯有明公能繼任大行台,保住關中一脈。”他看了一眼趙貴又道,“此處無外人,不妨直言。所謂朝議,不過是高氏的意思。主上的旨意豈能真出自主上心意?必然是大丞相心中所思。我等豈能讓關中軍政落入大丞相手中?”
趙貴贊同道,“若真問主上心意,必定也屬意於明公。”
趙貴話里的意思不必解釋,三個人都明白。宇文泰是婉拒了大丞相高歡和世子、侍中高澄的拉攏才被皇帝元修極力扶植,又聯姻為駙馬都尉,算是皇帝的自己人,皇帝豈有不願意他繼任的?
“現在談繼任關中,為時尚早。”宇文泰淡然一句,話並不多。
“話不必說早了,但事一定要早定。”于謹道,“明公此時不妨先扼住軍政大權,將來才有說話的權力。自保,才能談得到為主上解困。”他頓了頓,終於還是鐵了心直言道,“大丞相屢議遷都,明公為何不也提議遷都?”
宇文泰心中赫然一亮,盯著于謹。趙貴一怔,方大笑道,“衛將軍所言妙哉!”
如果都城遷到關中,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人不就成了宇文泰嗎?大丞相高歡和世子、侍中高澄便要被架空了。
宇文泰站起身,慢慢走到趙貴面前,微笑呼其字道,“元貴兄,關中諸將真的都願我繼任嗎?”
趙貴看著宇文泰這胸有成竹的“質疑”,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眾人皆服,唯有……”他頓了頓,才道,“唯有左廂大都督李虎不服。”他心裡思緒複雜,看著宇文泰。
于謹也緊盯著宇文泰。
李虎也是賀拔岳看重的舊部,與趙貴、于謹等身份相當。
“李虎並不是有意與明公做對,只是深受大行台簡拔之厚恩,所以……總想著迎真定公回來。”趙貴解釋道。
真定縣公賀拔勝與大行台賀拔岳為兄弟,原來任荊州刺史,只是個性耿直,不見容於高氏,被逼南走。能不能迎回來本身就是個問題。就算迎回來了,能不能鎮得住關中諸將更是個問題。
宇文泰不等趙貴說完便笑道,“這有何不可直言?李虎念大行台之恩只因他是忠義之人,我心甚是敬服,不必過於約束他。”
趙貴心裡鬆了一口氣,便輕鬆笑道,“明公大度,正因如此,所以秦州大都督李弼和臨涇侯安北將軍侯莫陳崇才一心要投靠。”
李弼是侯莫陳悅的得力部將,而侯莫陳崇更是侯莫陳悅的親兄弟。宇文泰面上仍是微笑不語,心裡卻轟然而動。
于謹這才微笑道,“明公天意所歸果真不假。”他心裡真正踏實了。既然李弼和侯莫陳崇是因投奔宇文泰才來,那麼關中之主必然要是宇文泰,否則局勢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