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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古寺,人蹤滅絕。
時已正午,太陽高照。雖然冷,卻是個艷陽照耀的好天氣。
雪要化了,但這時往往更格外冷。
元寶炬是第一次來太白山,第一次到雲隱寺。原來這就是月娥住了數年的地方,他心裡顫抖,如同親眼見到了月娥在這裡是怎麼樣居住的。他一直不敢忘,月娥心裡最想的事是夫婦一同遠離紛亂世事,居於麥積崖上,虔心禮佛以度日。
元寶炬衝動了,他還要再回長安嗎?還要再回魏宮嗎?在那裡他是別人的夫君,不是月娥的。
密林深處,突見古寺,元寶炬忽然情怯了。遠望山門,他心跳得厲害。
“陛下……”元寶炬身後的侍衛眼力好,忽然攔住了元寶炬。
其實已經近了,元寶炬也覺得有些異樣。下馬走過去,寺門是大開的。侍衛在前,將元寶炬護在身上。
元寶炬忽然發現,寺門內橫七豎八的全是屍體。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此刻他連呼吸都難以為繼了。
“姊姊!”他脫口喊出了數年不曾再叫過這個詞。這是只有他和月娥兩個人時他對她的暱稱。
元寶炬已經沖入寺內。
明亮的陽光下,厚厚的積雪上全是乾涸了的人血,那黑紅色一大片一大片格外刺目。元寶炬幾乎要瘋了,任何人都不要想阻止他。他一具一具地認著屍體,從剛入山門一直到後面的院落,每個角落,活人死人全不放過。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
內宦和侍衛們跟著皇帝跑來跑去,誰都攔不住他。
雖未見人,但也未見月娥屍身,元寶炬總算稍有心安。
在後院那個小屋子裡,他終於見到了月娥住了數年的地方。雖有陌生,也有熟悉之處,這裡仿佛還留著月娥的氣息,這讓他久久不忍離去。在宦官的再三催促之下,他才拿起一枚朱雀銅梳珍藏身上離開了。
元寶炬抱著最後的希望,也許真像元玉英說的,月娥已經被宇文泰護送著去了她最想去的那地方。
趙貴好不容易才找了一輛牛車。這時宇文泰和月娥,還有雲姜抱著小郎彌俄突,都在牛車上。
牛車緩慢而行,曠野荒涼,冬日凋敝。彌俄突不知是因為格外喜歡雲姜還是因為受了驚嚇、損了精神,這一日格外嗜睡。但他睡著了也要雲姜抱著,只要放下來便會醒。
來不及這時停下來找人給月娥細細醫治。月娥在車中也昏昏欲睡。宇文泰抱她在懷,看著她睡著時的面容,突然不忍她離去。此去麥積崖路途遙遠,難道以後只能讓月娥在麥積崖上孤寂終了?他好不容易失而復得,這麼快就要遠別嗎?
第347章 :欲將塵緣付舊事(四)
太子元欽今年已經十六歲了。
元欽是元寶炬和乙弗氏的嫡長子,生在洛陽的南陽王府中。
元欽和大丞相宇文泰的女兒宇文憐愛已經成婚一年有餘。宇文憐愛生母早逝,後來養在長公主元玉英身邊,很得嫡母喜歡,視如己出。宇文泰也正因為格外“憐愛”這個女兒,所以願意把她嫁給年貌相當的太子元欽。
元欽和宇文憐愛特別相投契,感情甚篤往往讓人驚羨。
太子元欽並不是第一次監國了。以往父親、皇帝元寶炬和岳父、大丞相宇文泰出戰征東寇時便是元欽理政。
太子年輕,意氣風發,眼見得大魏****強盛,難免起了建功立業之心,常欲比於往昔高祖世宗,弄得身邊人人皆知。只是性格浮躁,凡事喜急於求成,不然便生抱怨之心,有些匪夷所思之想。這樣的脾氣與其父元寶炬絕不相類。
只是因為大丞相宇文泰的女婿,又實在年輕,宇文泰總覺得他尚少歷練,也格外容忍愛護。
元欽很孝順。
從小在南陽王府中見慣了父母夫婦恩愛,他自婚後也學起來。只是自從生母乙弗氏被廢,好好的一家三口突然分離,從原本的和睦、盡享天倫之樂到天各一方,各自分離,元欽心裡就對岳父宇文泰之行事有些不滿。
但這不滿也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畢竟元欽也是明白人,知道值此非常之時,也只得行非常之事。若不藉助柔然之力,大魏自己就先岌岌可危,更哪兒來的力量抗擊東寇。
可後來知道了些讓他格外不能容忍之事。
母親居然是被宇文泰藏匿起來,而且還生育了宇文泰的兒子。偏這邊父親元寶炬因為過于思念妻子往往鬱鬱寡歡。從小見慣了父母感情甚篤的元欽這時就生出了對宇文泰的極大不滿。
若是為了大魏和柔然和親,廢后尚能理解。可大丞相不該奪人之婦,何況還是君之婦。這讓元欽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了,父親元寶炬就是個傀儡皇帝。這讓他格外受到打擊。
而且宇文泰將廢后置為自己外婦,這顯然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表面上卻說成了為了和親,宇文泰行徑此時在元欽心裡已經道貌岸然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柔然皇后竟如此彪悍。別說表面的相敬如賓,郁久閭氏和皇帝元寶炬幾乎就不能見面,不能共處一室,不然必有意外發生。眼看著父親被折磨得形銷骨立,漸有蒼老之態,元欽心裡更是添了許多的憎恨。
然而今天的事更大大出乎元欽意料之外了。他到昭陽殿來竟聽宦官說,昨夜主上就出宮去了大丞相府,然後又出了長安城。聯想起丞相宇文泰這幾日也不在長安,就更讓元欽心中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