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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連串的質問,眼看著高洋從他手中脫離落地,就好像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他整個人沒有一點質感。高洋卻好像根本不屑於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露出一絲陰冷、怪異的笑。
“痴人,你快說!”高澄厲聲怒喝道。
高洋冷笑了幾聲,聲音尖細悠長。他從地上站起身,看著長兄。高澄忽然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他這個弟弟竟然比他生得還要高大健碩了,高洋垂眸看著他。“侯尼於,你早就有此心了,是嗎?”高澄平靜下來了,看著高洋,如綠寶石般的眸子在陰森的古墓中透著一種生氣。
“大兄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嗎?為何還步步提攜?”高洋反問道。
高澄忽然看清楚了高洋脖頸上那個閃著溫潤光澤的東西。那是一枚玉佩,是元仲華的飛天玉佩,是他和元仲華婚儀的時候,當時的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賞賜的。後來因為元仲華誤使高洋的玉佩摔碎,就無意識地把自己的這一枚飛天玉佩送給了高洋。高洋一直將此玉佩珍藏身上。
“因為你是高氏子弟,因為你是我弟弟。就算你有什麼別的心思,你始終是我的家奴,又能奈我何?”高澄的聲音在古墓里聲震於頂,久久而回音不去。
“大兄說的不錯,我是你弟弟,所以我尊你為先帝,可現在的皇帝是朕。你所想要的一切都是朕來替你實現、替你完成的,若是沒有朕,就憑你的那幾個貓雛狗崽般的幼子,高氏早就不知傾覆於誰之手矣。”
高洋說著竟倒身下拜,拜後長跪,看著高澄,“朕既已尊你為先帝,你既已死,何必這麼戀戀不捨?這荒草墳冢才是你的棲身之所,那指點天下的廟堂早就已經是朕的。”
說著他又轉頭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元仲華屍身,恨恨無奈地自語道,“只有她不是朕的。她的心不是朕的。”他再轉過頭來仰視高澄,“陛下既然在意,就在此守著她同腐同朽好了,反正陛下也是無妻無子的孤魂野鬼了。”
高澄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元仲華屍身,他已經是心如灰燼。再看看跪在他面前的高洋,他心頭漸趨平靜,嘆道,“侯尼於,既便你代魏為天子,做的也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我想做的,你永遠都不會是我。天命所歸,若是我死而高氏存,又有何不可?只是你好自為之,別讓高氏傾覆在你手中。”
他忽然走近幾步,居高臨下看著跪在他面前的高洋。高洋也跪在他面前仰視著他,面色青紅不定,目中怨恨糾結。高澄抬手薅住了他的頭髮,“家奴就是家奴,永遠都是,既便你當了皇帝也還是家奴的心思。”
“大家!大家!!”忽然又傳來尖細的呼喊聲,卻沒見有人。
“何事?”高洋顧不得被長兄扯著頭髮,厲聲問道。
“陛下該走了,那個和尚來了。”宦官尖細的聲音又傳來。
宇文泰聽到各種聲音,可是一個人都見不著。他忽然明白,他是被困於死穴中出不去了。這金碧輝煌的大殿究竟是何處?
“臣拜謝陛下。”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傳來,果然便看到一個戴烏紗翼善冠,身著明黃袍服的人不知是從何處走進殿來的。身後又是跟著官員、內監等,如同眾星捧月。
宇文泰看這剛進來的人,態度鎮定和藹,頗有氣度的樣子。只是他說拜謝卻並未拜。宇文泰此時急於出去,只問道,“吾與汝不相識,何必拜我?我只想速速離去,找回舊部,趁此良機抓住高子惠。”黃袍人大笑起來,“陛下造釁開端之功業方始,他已是勢之將盡,陛下急於抓他做什麼?不如由其自生自滅,網開一面也是功德。難道陛下不知,君子之於天下,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宇文泰被他說得心中恍惚。這黃袍人的意思他像是能聽懂,又像是聽不懂。宇文泰剛想問怎麼出去,那人卻大笑著往殿後走去。跟從他的人也簇擁著離去。奇怪的是這麼多的人,魚貫而行,都往殿后角落的方向走去,就好像那殿後的角落裡真的有能出去的門似的。
果然,那一隊人一個一個都按次消失不見,仿佛是真的從殿門處出去了。
這讓宇文泰大驚,因為他什麼出口都沒看到,並沒有看到任何的殿門。這豈不是要被困死於此處?
這時忽然又看到一個黑衣童子走進來。等到宇文泰發現他時,這黑衣童子已經走到眼前。童子神情恭謹、莊重。讓宇文泰覺得奇怪的是,這童子的相貌甚是眼熟,並且讓他覺得十分親近。
童子並不說話,卻行大禮拜見。
“小郎不必多禮,敢問小郎這齣處在哪兒?”宇文泰也和顏悅色地問道。
那黑衣童子是受驚的樣子,趕緊又大禮回拜,並以手相指,然後示意宇文泰和他一起走。
宇文泰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大喜,跟著這黑衣童子也往殿後走去。
越走前面越是金光閃爍。黑衣童子忽然停步轉過身來,戀戀不捨地瞧著宇文泰。
宇文泰心裡對這童子也格外有不舍之感。那童子再拜,宇文泰剛想再問他幾句,忽然覺得被金光晃得頭暈目眩,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高洋抬手拂開高澄揪著他髮髻的手。他的手綿軟無力,冷得像冰一樣,寒氣透過肌膚直傳到高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