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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這屋子裡也只有他們兩個人。
“大將軍,孫龍雀從晉陽回來了。情勢可不大妙啊。”崔季舒明知道府里比東柏堂嚴密得多,又有劉桃枝守在外面,但他還是很謹慎地放低了聲音。
這話一下子就戳中了高澄心裡的敏感處,所有的脾氣都煙消雲散了。
“高王如何?”他慎了慎,最終還是有點費力地問出了這幾個字。他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還是略有心慌。不是因為亂,是因為一種大事將出的不鎮定和不自信。
“不知道。”崔季舒卻直截了當地回他。
高澄訝然了,反問道,“那你說情勢不妙是什麼意思?”他心裡不覺得還有什麼事現在會比父親的安危更要緊。還有什麼更難纏的?
“大將軍。”崔季舒這才急切起來,湊近高澄,聲音更低道,“孫龍雀日夜兼程從晉陽趕回來。一回鄴城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太原公府。”
這話就已經太明白了。高澄頓時有種失足踏空之感,心跳似乎都漏掉幾拍。在從玉壁回晉陽的路上,父親親口告訴他要召太保孫騰去晉陽親口傳密令。這無疑是極要緊的事。
他是不得不回鄴城的。如果他隨著父親去了晉陽,並且久久不歸,一定會惹人懷疑。從十五歲起他入鄴輔政,渤海王、大丞相高歡在晉陽霸府掌軍務之權;大將軍、世子高澄在鄴城掌政務之權。這逐漸已經形成了制度,數年來已經成為了一種規矩。
這規矩一旦有變,就會惹人猜疑,流言必然會指向他不希望的方向。所以他只能匆匆而歸,在鄴城懸心懸膽地等消息。即便知道結果是一定的,但這個過程中可生變之處太多。稍一疏忽就會他就會身死滅家,這個過程太煎熬了。
孫騰是高歡刻意用心挑選去承遺命之人。不惹眼,不會引起旁觀者的猜忌,又能以高歡之命不加違逆。最重要的一點是,平日與世子還有另外別的公子都沒有過分的親厚。這些就是高歡挑中了孫騰的原因。
高澄自然知道孫騰是去承遺命的。按理說父親一定有重要的話交待給孫騰,孫騰回了鄴城應該先來見世子。高澄正是在等孫騰回來,把鄴城安排妥當,然後再赴晉陽。
可是設想了多少都沒有想到,孫騰一回來居然直接就去了太原公高洋府里。這究竟是父親高歡的意思,還是孫騰自己的意思?如果是父親高歡的意思,高澄倒是心裡不會太過懷疑。這是父子之間的默契。如果是孫騰自己的意思,在承命之後先選擇了親近太原公高洋,那麼問題可能就會很嚴重。非常嚴重。
“世子別擔憂,孫龍雀意圖不明。只要他露出一點被降服的意思,就讓長猷先處置了他。”為了高澄,尤其這種奪權奪位又性命攸關的事,崔季舒一點不心慈手軟。
“先要知道高王究竟如何了。”高澄恨不得現在就能插翅飛到晉陽去。
雙堂長信軒里點起了燈,燈光並不十分明亮,只以能視物為目的,並不要看得十分清楚。
太原公高洋坐在席上,看著眼前拜見他的孫騰。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洛陽的舊事。那時他的父親高歡以平爾朱氏餘孽為理由,從信都將兵入洛陽。在永寧寺的佛塔下,正是孫騰親手弒殺了高歡在信都時立的惺帝元朗。
當時那個血腥的場面,佛塔下橫著元恭、元朗二帝的屍身,高洋一輩子都不會忘。奇怪的是他從未害怕過。倒是他的大兄高澄當時顯露出了驚恐。他還記得當時的父親真堪稱鐵血之腕,力推狂瀾,把握時勢,沒有一個人敢不從之。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為得這麼快……
高洋心裡忽然升起了衝動的豪情。他從來沒有過這樣。
“太原公,下官受了高王之重託,日夜兼程從晉陽趕回來,第一個來見太原公,有內情回稟。”孫騰的聲音打斷了高洋的沉思。
默然坐在陰影里的楊愔仔細靜聽。
“孫太保。”高洋從沉思中醒來,難得他聲音平靜。“太保既是承我父王之重託,歸鄴城應當先去見我大兄、世子大將軍。即便父王有命於我,也應當世子喚我去傳命。怎麼太保如此心急,失了規矩?”
高洋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太原公當日是因快刀斬亂麻而被高王青眼,當時何等英明果決,今日怎麼糊塗起來?”孫騰霍然起身,直指高洋,“下官受的是高王遺命,晉陽和鄴城即將大亂,到時候天下震動,太原公忍見高王不瞑目,高氏基業一日崩摧否?騰深受高王厚恩,尚自以為有責,願扶太原公臨危受命以繼高王之基。太原公再要推辭不受,必是不信任龍雀,龍雀也只有一死以追隨高王。”
孫騰說完毫不猶疑地轉身便大步向外面走去。其絕決之意不可阻擋。
高洋聽到“遺命”這兩個字已經是眩暈不止。他突然興奮之極,瞬間有種龍入深海之意。再聽孫騰說願輔之以繼基業,高洋在恍惚之中猛然醒來覺得他是受了父親的遺命,整個高氏的重託此刻就在他的身上。
“太保!”高洋下意識地大喝道。
他不能讓孫騰走,不能讓他離開。
孫騰充耳不聞,不作停留。
“太保留步!太保受命相輔,為何又棄我而去?”高洋也猛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