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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得此依靠,反被高澄所殺,性命都保不住了,還談什麼獵天下?他要做的就是綁定跟緊高澄,不止今日,以後若想回梁以圖大事也必須要如此。
“世誠兄。”高澄看他一眼,風清雲淡地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表白?”蕭繹的態度已經讓高澄把事情看清楚了。他幾乎可以肯定,興兵來犯必然不是梁帝的主張。
這麼把蕭繹往死里逼,順便又給他找麻煩的,怎麼也脫不了臨賀郡王蕭正德,而幕後定奪的人,除了太子蕭綱他想不出來還有別人。這讓高澄瞬間又想到了侯景 “世誠兄和子惠心思相通,既然彼此心照不宣,便省了口舌。”高澄話說得隱晦,省口舌便需要費力氣了。這個力氣誰來費,那當然不用再說。
“大將軍,世誠可寫書信,請大將軍命人送於我父皇。父皇定然不會不念我在鄴城為質就貿然興兵。”蕭繹立刻就想出了主意。
他能一點不猶疑地信任父親梁帝蕭衍,說明他對父親了解甚深。況且梁帝蕭衍是梁國真正的決策者,權無旁落,這事只能、也必須讓梁帝解決。這主意正中高澄下懷。
“大將軍,統兵的將軍究竟是何人?”蕭繹這才想起來問一句。
“建威將軍蘭京。”高澄盯著蕭繹告訴他。
“果然如此!”蕭繹這時完全明白過來了,連連喈嘆。“大將軍,世誠可以斷言,我父皇必然不知道,定然是太子生事,欲置我於死地也。蘭京從來就是太子的心腹。”
要說蘭京是太子的心腹,高澄一點不驚訝。之前蘭京對溧陽公主和太孫蕭大器格外盡心,也證實了這一點。這一團亂麻總算是理清了,高澄心裡已經有了把握,也能平靜安心下來。
“余者皆不可信,大將軍命人去建康可找驃騎將軍、尚書令王僧辯。世誠在建康只信這一人。可令其將書信上達父皇,繹可寫血書。”蕭繹切切道。
他恐高澄不信,忽然起身,在昏暗的屋子裡毫無滯澀地找到書案。跪坐下來,拿起一把裁紙刀用力在自己指上一割。即便隔得遠,高澄也蕭繹的側影看到了指上滴下血來。
蕭繹扯過一卷帛,用滴血的手指在帛上書寫。看他形止高澄便知他心中忿忿難平之意。
沒一刻,蕭繹寫好血書,起身手捧著過來。走至高澄面前在木地板上直接跪下來,將血跡未乾的帛書奉上。“繹與大將軍共獵天下之心至死不悔,遇此劫難,唯有大將軍能救繹。將來大將軍但凡有驅使,繹萬死不辭。”
蕭繹便要叩首,高澄早起身過來,一把就拉住了蕭繹扶他起來。
崔季舒也站起身走過來笑道,“七郎下真是直爽,大將軍從來惦記殿下,殿下不必生疑。這一次若真是不放心,豈不是早將殿下處置了?何必還費事親自來告訴殿下?”
蕭繹又切切道,“大將軍,只可信王僧辯將軍一人。連蕭譽都不可信,不可信。”
高澄都沒想到蕭繹如此猜疑。河東王蕭譽是故太子蕭統之子,雖是梁帝蕭衍真正的嫡孫,但高澄在建康也親眼見到蕭譽全無野心地追隨蕭繹。興兵犯境的事一出,就算是蕭譽沒有及時送信來,也保不准有內情,蕭繹竟然一概不信了。
高澄早知道梁國宗室是渾水一攤,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七殿下也不必傷心,利重於義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談利在先,言明在前,雖無情,倒也可信。”崔季舒安慰蕭繹。
高澄忽然看了一眼崔季舒。
“世誠兄。”高澄轉回頭來向蕭繹道,“我並無問責之意。建康別業初見世誠兄,論及天下,子惠在心裡對世誠兄自有評叛,非人之言行可左右耳。事已至此,兄也不必憂慮過深。世誠兄在鄴城是子惠的座上尊客,將來時機到了回建康子惠也必定全力相護。實在是多事之時,梁魏不宜生亂。”他說著抬手撫了撫蕭繹肩臂,微笑道,“有賴世誠兄。”
這事就算是這麼說定了。
蕭繹心裡安定下來。崔季舒剛才論及義利,雖然話說得冷了些,但蕭繹如突然開悟,覺得甚是有道理。高澄再這麼一安撫,他幾乎就可以認定了高澄是個很好的合作者。
痛徹心肺之後蕭繹心裡更認定了,必然要回建康,以血此仇。當然不是現在。
這時七娘領著奴婢們進來上茶。果然是用剛剛收集的竹葉上的落雪烹的茶,口感清冽無比。
剛才所有的事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高澄專心飲茶,倒與七娘略微笑談幾句,問的也不過都是此類雅事,且神情專注認真,倒讓人覺得這個北朝權臣好像垂拱而治,口不言權,手不握權一樣。這樣子更像是世家公子,生來清貴儒雅。
崔季舒看蕭繹,完全一掃剛才的急怒忿恨,還有在高澄面前口說指畫,指天指地的盟誓,在七娘和奴婢們面前依舊是南朝皇子的貴氣,倒像是不屑於語俗事。再加上他本身多少都有點的那種書卷氣,崔季舒突覺此人道貌岸然。
唯有七娘,侍奉夫君依舊柔順至極,不急不躁,任憑蕭繹怎麼冷漠也都毫不介意。對尊客又談笑有度,不失風雅親切又讓人覺得不可狎昵。高澄暗裡覺得像七娘一樣的女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未及平旦時雖是凌晨卻如同夜色。太原公府第里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止太原公府第,整個鄴城這幾日都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