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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突變,驟然變冷,烈酒就變得特別有吸引力。而且誰都沒想到,原本看著文質彬彬的太子蕭綱,不只是詩書大家,也是飲酒大家。魏人誰見過這樣的蕭綱?幾乎拋卻儀節,呼朋引伴,豪放灑脫真如陶淵明一般。
太子親為上壽,一輪接著一輪。來者不拒,高澄也就豪飲無度。傳觴飛盞之間倒覺得把著衣單薄之陰冷、肩頭傷處之疼痛,全都減輕了許多。但就是雜飲、亂飲,又急又猛,高澄已經很是昏昏欲醉了。
太子蕭綱居然沒有醉意真讓人驚訝。
這時外面雨下大了。嘩啦嘩啦的大雨如同從天上傾倒而下,地上水泡連連,雨幕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剛才還若遠若近,若隱若現的長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因為掀起的簾幕,外面的雨水濺得青幄中也半濕了。
這時有個新者要把門口的簾幕放下來,敲被太子蕭綱看到了,大聲喝止。“羊侃尚書和王僧辯將軍還在外面大雨里,不必放下簾幕。”
太子的話一出口,立刻把陳元康、崔季舒給驚到了。原本就覺得太子雨天相邀,又在江邊設宴這事不尋常。原來連羊侃、王僧辯也都在。既然都在,又為什麼不肯進來?偏要在外面淋雨?這事越想越離奇。
高澄身後侍立的劉桃枝這時握緊了他的劍柄,更是目不斜視地盯著青幄外面。只有他,堅決不肯解劍。
高澄朦朧間也聽到了太子蕭綱說的話。羊侃今日既然已露面,想必不會再暗中動作。高澄甚至都有了好奇心,想看看羊侃究竟想要做什麼。居然還有王僧辯,這也是他第一次到建康時在同泰寺中見過的人。
“大將軍,羊侃將軍曾出使鄴城,早就知道大將軍的威名。大將軍如今親臨建康出使,大梁舉國上下俱是振奮莫名。羊侃將軍等想請大將軍相較騎射,想必大將軍不會推辭吧?”太子蕭綱又捧觴示意高澄,笑道。
原來是為這個。
高澄還沒說話,高澄身後站的劉桃枝立刻便公然對蕭綱橫眉怒目。只不過因為他地位低下,沒有人會那麼留意他。劉桃枝頓時覺得這個大梁太子假仁假義。這種陰雨天,又知道大將軍發了箭傷,臂不能舉。況且還是以相邀飲酒的名義,先將大將軍喝得大醉,又突然提出比騎射這樣的要求,這分明就是怕贏不了所以要儘量消減大將軍的優勢。
高澄笑道,“說什麼相較,戰事不興,不過是為太子助助酒興的俗事。既然是助興的事,也不必冒雨而行。殿下素來有憐恤之心,羊侃、王僧辯俱已年老,又何必非要讓他們在雨中等候?”
陳元康和崔季舒自然不能公然和大梁太子爭辯,但毫無疑問都已經是心生警惕。羊侃在同泰寺沒有抓住這機會,這次又公然生事,想必是不肯善罷甘休。只是沒想到,太子蕭綱居然也是他幫襯。而幕後一直不露面、不表態的梁帝不知又是什麼心態。基本可以明白的是,梁帝也好,太子也好,都是默許羊侃行為的。
“大將軍你看。”蕭綱笑著向青幄外面指了指。
不只高澄,所以有人都抬頭向外面看去。剛才的傾盆大雨早就難覓蹤跡,雨幾乎是已經停了。雖然天空仍然是烏雲密布,但太陽已經在烏雲的縫隙中微露笑臉。陽光被烏雲遮蔽,至少已看到希望。
“既然太子殿下有如此好興致,我自然不能負了太子殿下。”高澄大笑著將羽觴拋之在側站起身來。他本就已經是醉了,身子搖椅晃。他身後劉桃枝看他似要傾倒,急忙上來扶了一把。劉桃枝心裡滿是疑問。
陳元康和崔季舒也跟著起身。陳元康從來就是沉穩的人,從他身上看不出來什麼端倪。倒是崔季舒,竟還面含著一抹微笑跟在郎主高澄後面向帳外走去。
“好,大將軍不愧是掌國權臣。”太子蕭綱也放下手中玉盞起身向外面走去。
大雨是停了,小雨不止。看不見的雨絲疏落有致地綿綿不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剛一出青幄,突然看到大梁軍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如烏雲壓頂一般漫山遍野都是,把這太子聚飲的青幄早就團團圍攏了。幾個高大健壯,身著鎧甲,被大雨澆得身上不斷滴水的將軍一起走過來向太子施禮。
這幾人里虬髯嚴峻者是羊侃,自然是認識的。王僧辯是高澄數年前見過的人,略一辨識也認出來。讓高澄驚訝的是居然還有他見過的陳霸先。而跟在陳霸先旁邊的一個英武、儒雅,雙目炯炯與他年齡相當的年輕人,就是當日同泰寺中立於梁帝蕭衍身側的陳霸先之子陳蒨。
“大將軍別來無恙?還記得子華否?”陳蒨先上來施禮,笑容可掬。
記得他是深受梁帝蕭衍喜歡的人。當年在同泰寺中沉穩而當機立斷,決不是什麼心慈手軟有婦人之仁的人。這時看起來倒是蘊含深了許多。
高澄雙眉微蹙,雙目半閉,星眸朦朧,仔細看了看,微微笑道,“陳子華,汝乃大梁皇帝心愛之人,大魏皆知梁主上待陳子華勝若親子侄,天下誰又不知?子華何以如此問我?”
看他身子搖搖,劉桃枝欲上來扶持,高澄推開了他。劉桃枝看到羊侃、王僧辯俱是形貌威儀,面上似有怒意。陳霸先雖然沒有那麼滿面怒色,但也神色微冷。想著大將軍要與這些梁將比騎射,都醉到如此程度了,豈能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