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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不明白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明白了還要裝作不明白,還要做到和從前一樣,還要表里不一地面上維持原狀,心裡時時提防,真是難上加難。難得高澄還能這麼風清雲淡,又能不著痕跡地把就侯景推離了他和宇文泰的爭鬥以防止他暗中壞事,又用侯和來鉗制、權衡,已經算是做到極致了。
陳元康看高澄好整以暇地又開始撥弄篝火,像是很有閒情逸緻的樣子,但從火光的映照中又能看出來他微鎖的眉頭再也不像從前那麼舒展了,他心裡的壓力也可能而知。
“大將軍!大將軍!!”急聲呼喚由遠及近傳來,聲音焦灼而且有些慌亂。
陳元康和高澄同時抬起頭遁聲望去。
“大將軍,西寇來了!”那個焦灼的聲音已經到了近前稟報。
前不久剛剛西撤的西魏軍本來已經是逃得無影無蹤,但不知什麼原因,竟然這麼短的時間就能去而復返,如同潮水般湧來。東魏軍本以追擊為目的,疏於防守,更沒想到西魏軍反攻得這麼快,頓時整個大營就慌亂了。
西魏軍早有準備,火弩連發,不大功夫就把東魏軍的大營變成了一片火海。西魏軍將東魏軍大營團團圍住,來不及和沒機會逃出的東魏軍將士紛紛葬身火海中。慘叫、痛哭、怒罵聲聲高震天,連成一片。
幸好大將軍高澄在瀍河邊的篝火處和輔國將軍陳元康在議事,這才倖免葬身火海。遠遠看到火光沖天,聽到喊叫聲連天,高澄一時簡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元康心裡也暗自感嘆,宇文黑獺與大將軍以兄弟相稱,又得過大將軍放歸關中之恩,行事卻如此決絕,絲毫沒有一點情義。看一眼高澄,望著遠處的大營似乎不為所動,但心裡是什麼樣的煎熬誰都不知道。
高澄忽然抬手將手指放在唇邊吹了個口哨,他的坐騎聽到主人的招喚不一會兒便飛奔而來。這匹大宛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顯然是心情不錯,足蹄之間輕快地小跑而來,聽話地停在主人面前。
高澄飛身上馬,毫不憐惜地向著馬股狠狠抽了一鞭子,大宛馬又驚又痛地一聲長嘶便如同深深知道主人的心意一樣,向著著火的大營飛奔而去。
“大將軍!”陳元康這才明白過來,喊一聲已經是來不及了,趕緊命人牽馬來,自己也飛身上馬追了過去。
火海一片,把夜空都照亮了。
高澄集結了逃出來的將佐兵士,號令與西魏軍大戰,同時接應尚困在營中的東魏軍將士。天昏地暗之間不分你,兩魏各自傷亡慘重。但尤以東魏軍落了下風,漸漸難敵。
陳元康眼見大勢已去,緊隨高澄,不敢離開。
“大將軍,不如先回河陰再做定奪,如此苦戰不是良策。”陳元康一邊奮力擊退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一邊苦勸。
此時激戰一夜,天色漸漸轉亮,火勢慢慢退去,兩魏混戰又陷入膠著之中。這樣拖延下去消耗體力對誰都沒有好處。硝煙瀰漫,在特別寒冷的冬天裡連煙霧都好像被凍結了一樣在空氣中久久不改其形態。
眼看著師勞兵疲,高澄心裡也明白,恐怕也只能如陳元康所說了,但是又萬萬不甘心。可是這個時候一刻千金,容不得他再猶豫不決,幾乎就是瞬間,心裡已經是痛下決心。
“世子……”陳元康喚了一聲,欲言又止。
抬頭觀望形勢,準備整軍收兵暫退河陰,無意中向遠處掃了一眼,同時聽到陳元康喚他的聲音。一眼就看到了鋪天蓋地已經到了眼前的西魏援軍。想必是陳元康也看到了。
時間好像一下子靜止了。混戰中的西魏軍和東魏軍都停止了,以不同的心情看著由遠而近已到眼前的大股西魏援軍。率援軍而來的就是丞相宇文泰、驃騎將軍趙貴、車騎將軍于謹。
西魏軍頓時受了鼓舞,人人心裡覺得大勝就在眼前。
東魏軍卻喪氣立現。不只是將士軍卒,連陳元康都覺得這一次恐怕真的很難過去了。河陰在後,但城中侯景未必肯救,就算肯救也來不及。前無援軍,只能孤軍奮戰。
高澄心裡也明白此刻危難,但他居然鎮定得住,儘管心裡已經是搜腸刮肚、頭緒紛亂,他卻能穩坐於馬上,看著宇文泰率軍到了眼前。
“世子,成敗只乃一時,臣願用性命保世子先回河陰,再做定奪。”陳元康提馬靠近高澄低語道。只要保住大將軍,來日方長。
“你肯黑獺也未必肯。”高澄握緊手中劍也低語道。
宇文泰完全沒有那時墮馬的狼狽,也看不出有摔傷,反倒是精神熠熠。
“大將軍在洛陽徘徊日久,就不思歸嗎?”宇文泰將手裡韁繩提了提,讓坐騎又上前數步,向高澄大聲問道。
宇文泰身後的西魏援軍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邊,而且個個盔明甲亮精神實足。宇文泰如被眾星捧月,但他眼中並無殺氣,問話的語氣也不像是諷刺、嘲弄。
高澄知道宇文泰是個穩重不輕浮的人,大軍在後為援,也用不著這個時候逞盡口舌之鋒利來戲弄他。
“若不是丞相數次相擾,我又何必留連不去?”高澄坦然答道。他說的也是實話,兩魏現在實力相當,誰想勝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誰也不可能一舉使對方滅國。
誰都想占先機,誰都在時時觀望以應天時,誰都不肯先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