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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蒨在闕門處下了車。他已經換了裝扮,卸甲棄劍換了絳衣梁冠。他立於闕門之內向遠處仰視眺望,覺得北朝宮室因此北地的緣故,總有種格外蒼涼深遠的感覺。就不像是建康的梁宮面對長江故道,延綿數十里在端莊之中有種柔媚的風采。
跟在高澄身邊的蒼頭奴劉桃枝是格外留意這個南朝將軍。看他立於闕下一副平靜鎮定樣子,也覺得他氣度不凡。這個吳興太守、信武將軍,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多大的官職,但難得他將要得見天顏而沒有惶恐之色。甚至比起那個南朝的臨賀郡王大皇子蕭正德還多了幾分穩重,而沒有他的輕浮。
一路無話,陳蒨跟著高澄在魏宮中穿行。
眼前的宮室從宏闊、肅穆、威勢壓人,到逐漸疏朗有意趣,想不到魏宮中也極盡變化之美。再加上來時一路所見的鄴城繁華之處,陳蒨心裡更對這個執政的權臣多了幾分看重和肅然起敬。
剛入苑囿,所見皆是湖山之色,草木野趣,園林中的山河之狀比起剛才的內外宮廷又格外不同。陳蒨左顧右盼,高澄倒是輕車熟路一路往鎬池而去。然而眼見得鎬池遙遙在望,忽聽有焦急呼喚的聲音傳來。
“郎主!郎主!大事不好……”居然是崔季舒胖大的身軀從秋信宮的方向急奔而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奴,都是從草木中轉來的。
高澄覺得詫異,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抬頭看一眼掩高大樹木縫隙中的秋信宮便止了步。
崔季舒確實是從秋信宮出來的。
他原本要去尋找高澄,但自己先被太尉司馬子如的人攔住,找個藉口不為人知地引到了秋信宮。
司馬子如是怕孫騰大張旗鼓在宮裡到處探問大將軍讓人起疑生事。所以先傳話給崔季舒,再讓崔季舒去找高澄更合適。因為崔季舒是高澄的心腹兼密友,他去找大將軍再大張旗鼓都不礙事,沒人會懷疑。
崔季舒幾乎是臉煞白地出了秋信宮。他怎麼都沒想到,巨變就在眼前。
眼見得崔季舒慌裡慌張,冠斜衣亂,完成不成體統的樣子,高澄知道他一向沉不住氣,倒沒太往心裡去。只是怕他不知輕重,在陳蒨面前說出什麼來。於是趁著崔季舒氣息未喘勻,搶先問道,“天子在何處?南使來拜謁天子。”
皇帝在哪兒這是明知故問。但崔季舒立刻反映過來了,他看一眼陳蒨。剛才是沒留意,只留意於高澄,乍然相見一時激奮。這時勻了氣,整整衣冠,笑道,“陳子華將軍,久不相見矣。”
陳蒨總覺得崔季舒笑得勉強,心裡更關切他剛才究竟是什麼情由。
崔季舒卻更聰明,向高澄笑道,“大將軍來了就好。主上宴飲,合宮歡慶。司馬太尉飲多了,出來更衣時不留神摔倒,就近移入了秋信宮。司馬太尉是高王器重之人,高王雖未在鄴城,臣是黃侍郎若沒照顧好司馬太尉,如何去向高王交待。心裡一時著急,剛才乍然見了郎主就情急失儀了。”他又向陳蒨笑道,“讓子華將軍見笑。”
陳蒨謙辭了幾句,但心裡脫不了大大懷疑。這個什麼司馬太尉,憑他是高王什麼人,也不至於摔了一跤就讓這個崔侍郎這麼大驚失色的。究竟是什麼事呢?
崔季舒眼巴巴地看著高澄。
第444章 突聞噩耗(二)
陳蒨沒說話,事不關己地看著高澄,也不理會崔季舒,顯然是完全置身事外。
高澄用力盯著崔季舒看。他背對著陳蒨,可他對面的崔季舒卻是面對著陳蒨,不敢做出什麼眼色來。
陳蒨見高澄轉過身來對他微笑道,“吳太守可否等待片刻?司馬太尉是我父王摯友,我也照顧有責。若真有萬一,不日父王到鄴城必見責於我。”
這一刻陳蒨突覺高澄的微笑里甚是疲憊。聽出來他的意思是要臨時變故,到秋信宮去看看那位司馬太尉的傷勢。他倒也無不可,只是心裡更疑。在他看來,高澄少年得志,從小又是紈絝,聽說一向飛揚跋扈,眼裡除了自己,連嫡親弟弟都視若家奴,怎麼會顧及這個什麼司馬太尉?最多也只是個顯宦而已,有什麼理由讓高澄這麼眷顧?
陳蒨卻笑道,“大將軍請便,下官等一刻無妨。”
說著一行人便往秋信宮走去,就在前面穿過樹叢就是,近在咫尺。
高澄一直沉默,倒是崔季舒話多,一直念叨高王思故舊,舊臣也想念高王,世子應多憐惜。但一直是他一個人自言自語,也不嫌難堪。甚至到了秋信宮牆下,崔季舒又吩咐跟著他的宦官:說司馬太尉的家人聞訊或在闕門相候,念在是高王看重的人份上,可命他的人進來接回府去。然後又自作主張報於高澄,說孫太保、高大都督等等,聽說高王這幾日就到鄴城,心裡思念,都想向大將軍打探消息。所以他特命:若是有孫太保等人的僚屬,想見大將軍,便都引入苑中來向大將軍進言。
陳蒨不明白這個崔侍郎怎麼這麼多話。他仔細觀察高澄態度,高澄不但沒有指斥,反倒還心不在焉的樣子。這麼大的事,一點不上心?
高澄自然早聽到了崔季舒提了幾次“孫太保”,他心裡也大致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崔季舒又向陳蒨道,“秋信宮中久無人居,怕是雜亂得很,滿是灰塵,陳太守在此候一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