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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魏帝元善見一個人上來了。她心頭平靜地轉過身來。這個魏帝年紀極輕,雖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但是他那種心機、壓抑和隱忍總不會再像高澄的任意妄為、快意恩仇讓她那麼深地銘刻心中。
聽到元善見的腳步聲,她立刻轉回身來。這時元善見已經走到她身後。他只見她淡妝素服,再未見過她盛妝麗服的樣子。只是她轉身之際金步搖的流蘇跟著身姿的旋動也劃出一道閃閃的弧線,她的眼睛如秋水般瞧著他,這就足以讓他心動了。
“殿下是思念故鄉嗎?”元善見的語氣里有些傷感。
蕭瓊琚忽然淺淺一笑,“身在帝王家,命不由己,更惶論何處是故鄉?”
這話深深戳了元善見的心窩。他不由得便怔了一怔,反問道,“南朝梁國殿下祖父當國年深月久,殿下又是太子愛女,怎麼也有此傷感之論?”
蕭瓊琚又是淺淺一笑,極平靜地道,“此後的事誰又能知道?我的命現在不就在陛下手中?”
元善見聽了仰天大笑,卻讓人覺得無比悲涼。他笑夠了才看著蕭瓊琚道,“孤也好久不能這麼開懷一笑了,不是不能,不敢也。若說殿下的命在孤手中,那孤的命又在誰手中?卿為家國社稷而不惜身,孤為悠悠性命而舍了自己,孤與卿相比自嘆不如,實屬是個可憐人罷了。只是……”他忽然慢慢走上幾步,極在意地看著蕭瓊琚。
蕭瓊琚從未見過這麼敏感多思之人,何況還是一國之皇帝。她也知道魏室帝裔之命運多舛,數月以來也見識了高氏權臣之氣盛,完全理解元善見之自嘆可憐。說起來真是連一般百姓弗如,像元恭、元朗之輩更是命如草芥,還哪裡來的天子威儀。
蕭瓊琚覺得元善見的傷感實在讓人心酸,不免安慰道,“陛下憂思太過了,何以如此自傷?”
元善見已走到她近前,看著她喉頭微動,目中淚光閃動,字字如金石地道,“孤是深恨自己……”說著他慢慢抬起手,“竟如此惜命,不能為了卿棄命於不顧。”
元善見的手已經極輕極小心地觸上蕭瓊琚的面頰,隨之他氣息喘動越來越重,手指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慄。蕭瓊琚先是在被他觸上面頰時一顫,但見他這樣動情又想起剛才他那般傷感自憐,實在不忍再拒,便耐著性子承受了元善見手指的輕輕觸碰。她深諳他的內心,知道他不會做出什麼逾矩的事來,如果這樣就能給他一個安慰,為什麼還要再刺傷他呢?
蕭瓊琚完全沒看到高澄已走到昭台殿近前,他的身後跟著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元善見撫著蕭瓊琚細膩光滑的面頰,像是上了癮一般不忍離開,又撫上她鬢邊碎發,再慢慢走上一步。蕭瓊琚覺得兩個人這樣相近相貼極不自在,下意識往後退去,卻被身後的欄板抵住了身子。而這時元善見已經落下淚來,情不自禁低頭他的唇幾乎就要觸上她的面頰。
“陛下……”蕭瓊琚推拒想躲閃,又無處可躲。
“孤算是什麼大魏天子……連……大將軍他……”元善見一邊用唇輕輕點上蕭瓊琚面頰一邊夢囈般自語,發泄著心裡的忿悶。他是勇力過人的,此時用雙臂按著蕭瓊琚的雙肩,她實在是力不能敵,無法掙脫。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個宏亮而平靜的聲音,“臣在,陛下喚臣何事?”
元善見身子猛然一顫,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他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半天才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不是夢,竟然真的看到高澄就站在他身後。
蕭瓊琚剛才完全在驚慌錯亂中,更沒想到高澄如同天降一般突然出現。驚愕之後急忙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鬢髮、衣衫,更是別過臉去不敢看高澄。
“大將軍……大將軍……”元善見語無倫次。
就在魏帝元善見思維混亂之際,忽然看到白衣一閃,羊舜華不知怎麼就氣喘吁吁地奔了上來。緊跟著是宦官林興仁也奔了上來。
“殿下!”
“陛下!”
羊舜華和林興仁同時脫口而出。
原來羊舜華忽然想起來公主和魏帝獨獨兩個人在昭台觀上,怕高澄上來起疑心誤會。深悔自己只一心念著他,把極重要的事耽擱了,因此才趕來。可是看眼前情景,顯然是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過了。
高澄剛剛一上來就聽到元善見說的那些話。之前他自然也看出來這位新皇帝元善見頗有心機,實為能忍,只是今日方在他親口說的話里得到印證。只是他並沒有想到,原來他已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竟然已經對蕭瓊琚動情如此。
剛才見到他們二人那樣親昵,他心裡已經是怒火衝天。只是此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元善見沒發作出來而已。
高澄身後的高洋有意無意地窺探長兄神色,竟沒想到長兄面上毫不作色。想起在晉陽時楊愔的教導,他只管在兄身後靜觀其變。
“大將軍……大將軍來的正是時候……”元善見此時已經轉過彎來,努力把剛才的情思都壓抑了下去,只看著高澄笑道,“大將軍辛苦,既然尋找孤尋到這裡來,必是有要緊事?”
高澄此時方大禮拜見,高洋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