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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舒看看天邊還未落的夕陽,覺得這個理由有點勉強。但這種婉拒也總比直接一口拒絕要好。
“這個蕭譽是故太子蕭統的嫡長子。之前因為故太子歿了,梁帝未擇立太孫而立了如今的太子,蕭譽頗有微言。後來梁帝百般安撫,總算是安靜了。這人也就此不再提前事。”崔季舒把自己知道的給高澄講了講。
這樣的人在這個時候更不能輕易見了,高澄沒說什麼,讓崔季舒快去回復。
“引商刻羽,雜以流徵”,侯景本來就不懂音律,更不懂這樣的典故,格外不懂什麼叫曲高和寡。他在都亭驛中所居之處題名叫作“聲刻羽”,這讓他格外不解,當然也沒有那個耐心去細想。
倒是臨賀郡王蕭正德很得意這個題名。皇帝蕭衍好音律,這個題名正是投其所好。蕭正德是梁帝指派了專門管理魏使住行之事的專差,這正好給了他一個便利,讓他可以隨意出入都亭驛,也就隨時可以見侯景。
河東郡王蕭譽吃了閉門羹,很快離開了都亭驛。這事發生的同時,蕭正德和侯景就已經知道了。聲刻羽也是一幢金碧輝煌、丹塗彩繪的樓閣,飛檐卷翹、上下數層,很符合它的名字,好像把流動的聲律形象化了。
把來稟報消息的人支使了出去,關嚴實了門,蕭正德笑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了。其實連侯景心裡有時候都瞧不上這個所謂的“大皇子”臨賀郡王這麼沉不住氣,一喜一怒都要急不可耐地馬上表現出來。不過這其中的關係侯景還是有點不太明白。
“這個大郎,真是耐不住性子,心急亂尋人,怎麼什麼人都要拉攏?”蕭正德給侯景解釋了蕭譽的身份。“父皇未擇立故太子之子為太孫,損失最大的就是大郎,他是故太子的嫡長子。懷恨在心,自然對得利最大的今太子不滿,除了父皇和太子蒙在鼓裡,幾乎是盡人皆知。我倒沒想到他這麼有心機,竟然看準了魏使,想和鮮卑小兒結交。”蕭正德嘖嘖嘆道。
侯景聽蕭譽原來是故太子的兒子,這個身份尚不放在他眼中。他父親原本是儲君,但其父一死,他也等於再無緣於梁國皇位,恐怕再拉攏人也沒有用。但他敢出奇招,就證明此人野心不小。看來梁國內政還是真一潭渾水,內里不知道有多少洶湧暗流。
“大兄和他可有結交?”侯景心裡隱約覺得此人可用,還是對他有些興趣。高澄推出來,他正好拉過來試一試,就是真沒用再甩開也容易。
蕭正德收了笑,想了想,“父皇再厚待他們也不過是看在故太子的份上,我自然和他們也沒有結交?”
侯景沒說話,心裡暗罵蕭正德短視。
“不過,好像七弟和他還有些交往。”蕭正德自言自語道。
他說的“七弟”,是指梁帝七子蕭繹。
梁國國都建康不愧是詩書文章繁盛之都。入朱雀門就見國學,國學宏大氣派。過國學左宗右社,再向北入宣陽門就進入了建康的宮室之中。
這一天建康天氣晴朗,天空湛藍,一絲雲彩都沒有。廣闊天幕之下,建康宮格外宏麗壯闊。殿閣固然高大,但是每一處之間相隔甚遠,遙遙相望就顯得足夠廣大氣派。
還未進入宣陽門就隱約聽到樂聲,再過南掖門之後樂聲從清晰到高聲震耳。清商曲同北朝的梁鼓角橫吹曲不同,沒有金鉦鳴角的粗獷倉涼,莊重清雅,但也威重無佻易感。
清商曲在建康宮中繞樑作響,高澄以魏使身份身著大魏官服在梁禮官引導下一直行至太極殿。太極殿外儀仗陳列,肅穆嚴整。百官服飾隆重周全鵠立在兩側。數不清的人,個個都把目光放在魏使一行人中最顯眼的高澄身上。
侯景以副使身份跟在高澄身後緩緩禹步而行,一樣是官服在身。他非常敏感地注意到梁國官吏中有許多人盯著他訝異進而露出一絲嘲笑。他一定沒看錯,這讓他極為難堪。
跛足並不是他的錯,在魏國他幾乎忽視淡忘了這件事。因為在大魏沒有一個人敢公然嘲笑他,哪怕是真正的一國主宰大丞相高歡不會、也不敢拿這個和他開玩笑。就是此刻走在他前面的那個鮮卑小兒也不敢。
在建康宮中,這些官階甚低的官吏,居然敢公開譏笑他。侯景心中火冒三丈。別無施處,他只能極力隱忍住,然後儘量放緩放鬆走路的姿勢,希望能讓他的步態看起來正常一些。
然而,正因為做作太過,反倒更引人注目,梁吏中竟然有人公然笑出聲來。那些低級文官,站在殿外此刻抱得就是看熱鬧的心態。他們並不懂兩國之間的形勢,也不像武官一樣了解以往兩國交戰之中,侯景作為北朝將軍在南朝行伍中所傳的威名。他們重門第,重容貌,侯景一樣都沒有。他是個靠自己在夾縫中從底層鎮兵奮臂而起,九死一生攀附權貴甚至見利忘義才有了今日高爵顯宦的大魏重臣。而這些靠出身、靠詩文就可以輕易坐等,得到官爵的梁吏,也敢嘲笑他?
更讓侯景懷恨在心的是,他發現,這些南朝人,即便是嘲笑也不會把注意力長久放在他身上。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他前面的正使,那個鮮卑小兒的身上。甚至能聽到他們嘖嘖稱奇。少年宰輔,掌國權臣,又姿儀美麗得絕無僅有,正步態嫻雅、神氣平和、鎮定自若地向前而行。他那旁若無人的樣子和盈盈公府步,將侯景比得幾乎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