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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之處就在於,椒房殿早就只談佛禪,而翠雲閣卻是在盛寵之時忽然冷寂下來的。原本皇帝元修在登大寶之前就和堂姊元明月糾結不休,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登基為天子後為了立元明月為嬪御不惜落下閨門無禮的把柄在史官手裡。為了元明月甚至與皇后決裂,與權臣侍中高澄為敵。如今廣納後宮時竟也把翠雲閣拋在腦後了。人人只道是皇帝喜新厭舊。
而更難得的是,左昭儀元明月也安心靜待於翠雲閣中而毫無怨言。她的兄長南陽王元寶炬倒得天子器重,掌關中重地。兄妹之間看似完全不同的兩番聖眷,這倒成為宮人們感興趣的話題。
更妖孽之處是皇帝元修忽然一夜之間開始喜好黃老之術,求成仙之法。自此將朝政完全置之不理,再也不像從前一般凡政事必與大丞相高歡和侍中高澄有所爭執。幽於宮中總是鬱郁不得志,而又因此性情暴烈。如今只日日吟誦老子之言,閉口不談政務。還在宮內苑囿中立仙坊,煉煮百藥以求仙丹。
如今的元修早已不是從前英氣勃勃的大魏天子。宮人們只見他披髮道袍於宮內遊走,除了好道術其餘便只與眾多絕色嬪御做酒色之戲,弄得大魏後宮中妖氣衝天。
皇帝如此,皇后似乎也不似往日。帝室好道術歷來有傳統,皇后此時卻只醉心於佛禪,倒是與皇帝久不見面,兩廂里也互不干涉。只是皇后也不再統攝六宮以宣其威儀,任憑大魏的後宮毫無規矩,嬪御人人無禮。
總算熬過了陰霾重重、寒冷刻骨的冬日,啟動了生機進而生氣蓬勃起來的春日卻短的如曇花一現。若雲站在皇后寢殿外的檐下,外面是空庭寂寞,但卻如同過眼煙雲般看不清楚。她似乎越過大魏宮廷的重重高牆,直看到了洛陽城外的龍門河谷和兩岸重重疊疊的石窟及總是慈悲無限的佛造像。
“若雲!”忽然聽到殿內傳來皇后高常君呼喚她的聲音。
若雲回過神來急忙返身入內,看到高常君已經停止了吟誦佛經,從蒲團上起身。皇后穿著素白的衣裳,恍惚間她想起,在大丞相府時皇后最愛艷麗,還總是愛笑,更與現在不同的是喜歡狩獵,從來不能像現在一樣安靜地誦經或抄經一、兩個時辰。
“天氣好,出去走走。”皇后淡淡地吩咐道。只是她卻並沒有往殿外走去,在偌大的椒房殿內信步走了幾步便駐足而打量著殿內。自從入主後宮她便一直居於此處,住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
高常君眼裡滿是親切。而最近數月以來,她目中更多的是淡漠和冰冷。這種眼神像是與故人久別重逢,又像是相知要驟然分離。這種喜悅和不捨得讓若雲看在眼裡滿是辛酸。
若雲勸了一句,“殿下,現在太陽正好,又還沒到正午熱的時候,就是這個時機出去最好。”
其實這是洛陽城裡一年四季最美的時候。洛陽還遠遠未到盛夏的酷熱時節,但是又徹底拋掉了春寒的影子。麗日高照,經歷了一段無邊的漫長寒冷之後,明媚的陽光給人帶來更多的是讓人喜悅而樂於親近的暖意。春末夏初,微風清新,春衫漸薄,涼爽而略有冷意,這樣的感覺多麼讓人喜歡。
大魏宮中酒色****,身為皇后的高常君並非不知道。而此時此刻,她白衣勝雪,穿行在清幽寂靜的梨花樹叢間也正代表了她的心境和態度。這是宮內苑一處幽深的所在,並不開闊,卻足夠清淨。爭寵心正盛的嬪御們沒有人有心在此欣賞美景,所以高常君才能這麼怡然自得。她一邊漫步於梨花下一邊陷入深思。而候於林子外面的若雲看著皇后臨大事而有靜氣的沉穩,似乎自己心裡也鎮定下來。
這是魏宮中被遺忘的一處所在。
若雲向身後的兩個宮人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怕她們擾了皇后清淨。而她心裡有預感,或許皇后會有重要的事吩咐她。
高常君在林子裡徘徊許久,不自覺地眉頭微蹙的神情顯然是完全陷入了自己心裡的設定情境。終於當她抬起頭來尋找若雲的時候,卻一瞥之間居然發現站在林子外面的若雲身後,皇帝元修的大隊儀駕正朝這邊緩緩而來。
高常君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元修穩坐步輦之上,隨侍如雲,已經在林子外面停下來。若雲未敢出聲,瞧了瞧皇后,便退於一邊默然執禮。高常君足步輕緩地向林子外面走來,她看到皇帝元修從步輦上走下來,走向她身邊,越來越近時,卻略有愕然地怔住了。
元修也是白衣勝雪,只不過他穿的是道袍。道袍又不是真的道袍,這麼來倒像是實足的浪蕩公子。披髮拂面的元修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絲毫的仙風道骨,反而讓人覺得無比得怪異。高常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此刻她還是愕然了。眼前恍惚,意識朦朧間甚至不知道面前此人還是不是大魏的天子,她的夫君。
元修卻脾氣一改往常,擺手示意眾隨侍在林子外面候著,自己慢步向高常君走來。他深不可測的目光投注在高常君身上,沒有人留意到他目中那樣深切到不可自拔的留戀。他注視著眼前的高常君,一襲極簡素的白衣,頭上高高綰起的飛仙髻,發間只點綴著幾朵紫茉莉,面上脂粉全無,通身佛氣難掩……
高常君已經反應過來,也向著元修走來,面上已是神色如常。而元修有意略低頭,然後抬手撫了撫遮面的髮絲。不知道是想讓高常君把他看清楚,還是怕自己看不清楚她。大魏宮中佛、道相逢,一帝一後在此相見。眾目睽睽之下嬪御、宦官、宮人們都眼睜睜地等待著下一刻要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