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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時不晌的,長公主元玉英忽然進宮去了,大丞相府里安靜異常。月娥也是極聰明的人,明白恐怕已經是變生肘腋。偏是幾個婢女都不是自己從南陽王府裡帶來的,都是長公主元玉英的人,自然是不肯放她。
正爭執間,忽然書齋的門似被大力撞開似的。奴婢們這才從亂中停下來,竟一眼看到郎主大丞相宇文泰站在門口,皆嚇得不敢多說話。月娥看宇文泰看起來倒是氣定神閒的,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心裡更覺一寒。
不用宇文泰多吩咐,奴婢們便回過味來,紛紛行禮退出。
宇文泰不急不緩地走進來,看月娥鬢髮微亂,額頭、鼻尖上都沁出汗來了,便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又走到門口,親手把門掩上,將外面撲進來的冷氣都阻隔在門外。
“妾身小傷已愈,大丞相事務繁多,不必如此在妾身身上費心,妾身早就應該辭去。”還未等宇文泰再轉過身來,月娥就在他身後冷冷地道。其實她心裡萬般無奈,她並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說服他,是溫言軟語還是剛硬堅韌。只要遇到他,就讓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除了被他所左右,真是別無它法。
“既是有孕在身,還應保重,勸汝不宜思慮過甚,王妃倒並不領情。”宇文泰說著慢慢轉過身來,他仔細地看著月娥,忍不住走近。他像是有些費力地抬起手臂,好像一直在猶豫,但終於還是極輕地用手指觸上她的面頰,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微微地拂了拂,拂去了細膩的汗水。月娥一轉臉想躲開,不料宇文泰的手正移向她的面頰,這一來他的手指反倒戳中了她的面頰一側,他深刻而略有粗糙的肌膚紋理磨痛了她,慢慢地面頰泛上紅印來。
“長公主急匆匆入宮,恐怕大丞相的心事已經成真了吧?何必還在此與我耗費時間?主上的脾氣大丞相也知道,後事難料,大丞相還是早做籌謀得好。”月娥像是有些在賭氣。
宇文泰忽然嘆了口氣。
月娥奇怪地又轉過頭來看他。她從未見過他嘆氣,什麼時候他都是那麼意氣豐發、成竹在胸。
宇文泰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陽穴,一邊揉一邊半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事,可是一邊卻對月娥道,“我只要你保重自己,餘事皆有我在……”難得他竟出語溫和,甚到稱得上有點溫柔了。
“大丞相畢竟不是我夫君,不必大丞相掛心,我只想回南陽王府。”月娥淡淡道。
宇文泰還想說什麼,這時忽然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個極大的聲音喝道,“主公!”竟然是趙貴。
月娥一驚,看著宇文泰。雖然知道趙貴是宇文泰的最心腹之人,但還是不願意別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宇文泰早已轉回身向門口走去。誰知道他還沒走到門口,門竟然被從外面撞開了,果然是趙貴闖了進來。他四下里一打量,已經大步闖到宇文泰面前,低語道,“主公,大事出矣,請主公速速入宮。”
趙貴雖沒有多說什麼,但是面色甚是凝重。
宇文泰深知趙貴為人穩妥,自然不會責備他擅自闖入。此刻他方才轉回身吩咐月娥,“在此等我,不可擅自離去。”說完便大步向外面走去。
因為向皇帝元修獻策西遷,算是有功於社稷,原本的閣內大都督于謹回到長安不久就升任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如今也算是重臣了。只是他沒想到,西遷之後的局面如此出乎他預料之外。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公宇文泰是心懷天下的人,只是原來想著皇帝元修也算是心存社稷之重的明理之君,絕不能說是昏君,所以他對元修和宇文泰這一君一臣的重新組合滿懷期待。誰知道兩個人都個性極強,心裡都以己為重,雖然都是為了大魏社稷,但所見不同,自然也就不能平和相待。
于謹一邊順著聯廊往往昭陽殿走一邊在心裡思量該如何平息事端。原本他就不贊成用殺死左昭儀元明月這麼激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但主公宇文泰是個心有主見的人,謀定後動雖不急不緩但也從不行事猶疑。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著宇文泰平息事端,最好君臣兩相和,本就一分為二的大魏經歷不了這樣的風雨。
誰知道于謹趕到昭陽殿撲了個空,並未見皇帝元修,就是宮人們並不見蹤影。正思量如何行事,忽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匆匆而來。待那人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廣陵王元欣。
“……驃騎將軍……”元欣氣喘吁吁,顯然甚是著急。“主上在東堂……快……快……”
元欣是經歷過帝室巨變的人,也懂得藏鋒避禍,面對爾朱氏、高歡屢屢伸來的白刃都不曾有閃失,此刻竟也變顏變色。心思細膩的于謹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來不及和元欣寒喧,轉身就往東堂飛奔。
元欣也使出全力跟上來。他的心情可能在此一刻比誰都複雜。
果然是出大事了。宮中處處不見人,唯有距離東堂越近的地方人越多越亂。宦官宮婢亂作一團有往東堂處涌過去的,也有從東堂大殿處散出來的。人人衣衫不整,個個受驚變色,竟是一片亡國敗家的氣象。
剛剛跟著跑到這裡的廣陵王元欣停下腳步喘著氣說不上話來,眼望著江山破碎、人心流離,忽然一聲大慟,竟至於癱坐於地,伏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