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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綽已經走到檐下,還未等他說話,後面撐傘的僕役便詢問雲姜郎主情形如何,說蘇先生有極要緊的事。雲姜已經看到了蘇先生衣衫已經半濕,衣袍下擺處更是濕得厲害,猶豫一刻便答應先進去看看郎主,稟報之後再出來回話。
雲姜進書齋時敲宇文泰醒來,聽雲姜稟報便命著衣。知道蘇綽必有要事,打起精神命雲姜請蘇先生進來說話。
蘇綽進了書齋,雲姜極識趣地退了出去,又不敢遠走,便立於門外廊內立等。那個僕役不敢進書齋,連郎主的面都見不上,早就退了出去。
書齋的門一關上就自成世界,裡面極安靜,但外面肆意滂沱的大雨的聲音因為不被遮掩而更清晰地敲打在人的心頭。
蘇綽看到宇文泰雖然正襟危坐、衣飾整齊,但病容懨懨是無論如何也修飾不了的,便嘆息道,“丞相一病甚不得宜,關中隴右將依恃何人?”話說得不客氣,蘇綽的語氣也急了些。
宇文泰卻沒有絲毫怒意,瞧著蘇綽好像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目中詢問。
“丞相真的昌塗了嗎?”蘇綽走到近前,身子卻顯然沒有剛才快步急奔時那麼步閥矯捷靈便了。
“蘇先生康泰了嗎?”宇文泰關切問道,他的聲音略有沙啞,接著又是數聲咳嗽。
蘇綽身有舊疾,但此時根本不領宇文泰的關切之情,“下官康泰與否無關緊要。關中是否康泰才是大魏根本。”蘇綽嘆道。
“先生言之有理,吾之病數日不愈,是糊塗了,請先生指點。”宇文泰振作起精神極誠懇地詢問。
“漢時高祖二年關中大飢,米斛萬錢,乃至人相食,漢帝令民食蜀、漢……”蘇綽剛開了個頭,外面忽然響起雲姜的急呼聲,“郎主!”雲姜的聲音略有怯意,但聽起來很焦急。
蘇綽是聰明人當然聽出來了,他停下來看著宇文泰。宇文泰知道雲姜是有分寸的人,略一沉吟,站起身來走到書齋門口把門打開。
居然一眼看到車騎將軍于謹立於門外。
“主公……”于謹欲言又止。
宇文泰沒說話,示意他進來。
雲姜看著郎主面色沉鬱,眼看著書齋的門又關閉了。她也覺得今日確有不同,蘇先生和于謹將軍都是穩重的人,卻不約而同闖郎主書齋,做了這麼不合他們性格的事,究竟原因何在呢?
于謹進來看到蘇綽,略有意外,但幾乎有點喜形於色了,這在他是不多見的事。于謹一揖道,“下官無禮闖入,擾了主公和蘇先生。”
蘇綽看是于謹,顯然也是眉頭一舒,“將軍來得正是時候。”
宇文泰的身子此時支撐不住許久,他坐下道,“蘇先生的意思是大雨連日,今日又下了冰雹,怕……欠收?”他已經是心頭一緊,但並不想說出這樣的結果來又不得不如此一問。
聽他總算是明白過了,蘇綽盯著宇文泰,也語氣艱難地道,“丞相明鑑。不是怕……”蘇綽似乎也不忍心去預言什麼不好的結果,但還是略有艱難地直言道,“是必定。關中今歲必定欠收。丞相試想,如此大雨,又逢冰雹,田畝里的麥子還能收得上來嗎?人相至食的殘禍就在眼前,不是傳聞啊。”蘇綽的聲音有點哽咽了,他的憂慮已經深深地渲染了書齋里的空氣,將現場的三個人籠罩在這樣已經緊張起來的空氣里。
宇文泰表面上看起來無異,實際上如同萬丈懸崖墜落般心頭一顫,他覺得幾乎要窒息了,因此而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但沒有一個人敢問他一句。雲姜在外面都聽到了,也只能這麼聽著,她是不能在這個時候進去的,這點分寸她當然能把握。蘇綽和于謹緊張地盯著宇文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半天,還是宇文泰自己緩了過來,慢慢喘息平穩。
于謹滿面憂慮道,“主公的病時好時壞,總不痊癒……”他想往下說什麼,宇文泰卻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宇文泰調勻了氣息向蘇綽道,“禍在眼前更不能自棄。說說怎麼辦?”
蘇綽的眉心都快擰到一起了,想了想道,“天子新立,國之社稷初才安定,當以安撫民心為上。大災在眼前,逢此凶年,請丞相先減免租調,力役也當免則免吧。”
“這個自然。”宇文泰已經神色如常。“不但如此,太倉之粟、府庫余財當盡皆用之於民。民之難便是國之難。”
蘇綽大感欣慰道,“如此甚好,丞相之仁是生民之福。大災又何懼,渡之以劫****悅,散之以財則人聚,民悅人聚則政和。丞相施之以仁,天子之位可守,大魏社稷可安。”
宇文泰忽然一眼看到于謹還是蹙眉默坐,知道必是有事,便問道,“思敬兄不是為了災荒的事來嗎?”
于謹思慮重重地道,“思敬是武將,所憂慮之事自然和蘇先生不同。”
蘇綽心頭一緊,轉頭看于謹。
于謹又道,“主公,思敬之憂不在長安不在關中,在鄴城。”
宇文泰盯著于謹沒說話。
蘇綽自然也知道于謹不會在這個時候提發兵去征戰鄴城的事。
“你是說,恐高氏知情,發兵來攻?”宇文泰也是武將心裡當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