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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回身望著司馬子如一笑道,“且待來日……”又忍不住笑道,“且待來日。”收了笑,只低語道,“將軍且先別急,司徒侯景一直獨坐獨飲,倒是該和他再共飲一卮。”說著,看了看堂內獨坐,一直冷眼旁觀的侯景。
輪番上壽,宇文泰已是微醺,託辭更衣便出來清醒一下。此時已至午後,正是一天裡最明媚、最寧靜也最引人遐思的時候。暖風吹拂,說不出來的愜意。再聞身後屋內傳來的高呼低喝,想想宴上之肥甘厚膩,但再也不想進去了。於是信步便向庭院裡走去。
裡面的長公主元玉英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夫君。一直侍奉在身側的侍女南喬附耳低語,“公主,驃騎將軍似乎有什麼心事。可否讓奴婢跟去瞧一瞧,也許將軍有什麼事要支使,奴婢也好回來稟報公主。”
元玉英卻果斷地回絕道,“不必了。這是驃騎將軍府,我是將軍新婦。若是將軍有憂思願與我共同分擔,必定會直言於我。若是將軍不願說,便當無事,將軍自有決斷。”
宇文泰的背影已消失不見,元玉英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南喬,“主上的用意你也明白,為君為國我自然責無旁貸。但驃騎將軍既已是我夫君,便當以誠相待。以後不必庸人自擾,多生事端。”
南喬俯首應命。
宇文泰走出這個典儀的庭院,順著連廊向後面清靜處走去,只想略微清醒一下再回來,不想讓元玉英隻身在此應付。這個庭院在驃騎將軍府中軸路上,入府門往裡面不久便是,想來也是正堂,凡有重要典儀,要客來訪,必是在此庭院中行事。
往後面去,漸漸地曲徑通幽,一個個院落都小巧精緻起來。其實宇文泰自己對這座皇帝新賜的將軍府也並不熟知內外。正覺無趣想要回去的時候,忽然發現不遠處一叢竹林後面有個小木門半開半掩,甚是清幽。忍不住走過去,推門而入。
眼前豁然一亮。這裡面竟然是個意趣盎然的花園。花園不大,中心是一片清澈澄透的玄,亭台軒館疏朗有致地點綴在周圍湖岸邊。時值春日,園中修竹新碧,桃杏紛繁,真是處處蓬勃生機。宇文泰頓覺心中清爽極了。可是再仔細一看,心中便是一震顫。
湖岸的另一邊,與他隔湖相望處,岩石上正坐著一位女郎。淡紫淺碧,不正是剛才他在堂內無意中看到的那個身影嗎?能把他帶回江南,帶回建康的一瞬間又重現了。那個女郎只顧著低頭看湖裡的紅魚,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也逃席至此。這裡已是將軍府極深極幽處,況前面堂上正熱鬧非凡,誰會想到和她一樣避至此處呢?
月娥自打今日出了王府便心神不寧。原也見不慣這種熱鬧場面,只是天子有旨意,不能隨便不到,所以勉強忍著等時間。看也差不多了,天子離席回宮,她便也逃遁而出,只等著與南陽王元寶炬一同回府。
宇文泰眼睛盯著月娥不能移開,卻已經沿著湖岸處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後。腳步輕且慢,似乎生怕驚醒一場夢。越走近,他心顫動得越厲害。這側影,這背影……越走近,越怕真是一場夢。可是越走近,又越覺得是真的,絕不會是一場夢。
忍不住脫口問道,“真的是你嗎?”眼睛已經絕不能再移開。
月娥猛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嚇得幾乎魂魄飛散,立刻站起來轉回身,一瞧居然是驃騎將軍宇文泰正牢牢地盯著她,頓時腦子裡空白一片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見她驚嚇,轉身,抬頭,宇文泰只覺得似乎連天與地都不存在了,更別提什麼將軍府,長公主。她不是在建康嗎?她不是與他分別了嗎?她怎麼會在這兒?這究竟是怎麼會事?他不由分說,便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了,生怕一鬆手就又不見。
忍不住喃喃低語,“卿也如我一般思念至極否?”她沒有在建康守約等他,隻身到了洛陽,人神不知便出現在他的府內,定然是和他一樣思念至極。
月娥驚得拼命掙脫,手足並用地推拒。宇文泰卻容不得她如此,力大無窮地抱緊了月娥,低頭便吻了下來。月娥被他緊緊箍在懷裡,只覺得酒氣濃重。她情急之下用足狠踢,宇文泰痛極而不由得鬆了手。月娥方掙脫出來。兩個人都瞪著對方,相對無語。
宇文泰又驚又怒地看著她,她為何要如此?難道她不是因為思他、念他才隻身從建康赴洛陽,出現在他的驃騎將軍府里嗎?目中怒火盡燃,暗自咬牙忍痛。良久方才問道,“你來洛陽究竟是念我還是念他?”
月娥衣衫微皺,髮絲微亂,喘息未定,驚恐不已。她想不到這位引得朝野震驚,讓天子和大丞相都傾心拉攏的驃騎將軍私下竟是如此。但畢竟生性溫柔,還是摒了怒氣道,“南陽王妃乙弗氏恭賀驃騎將軍與長公主新喜。”
“你……”宇文泰一怔,欲言又止。她竟然不是羊舜華,是南陽王妃?南陽王?他忽然想起了代天子聯絡大行台賀拔岳的不正是南陽王?元寶炬。眼前這人竟然是他的王妃?南陽王元寶炬的書信他也看過,此人有氣概而謀略深重,他深以為不俗。
原來是一場誤會。但畢竟尷尬。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結束。
“月娥。”
忽然傳來一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