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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殿?!”宇文泰忽然身子一直提聲問道,他幽黑而深不見底的眸子灼灼地瞧著于謹。
“是。主上從未宿於甘露殿。”于謹緩聲回道。
甘露殿是新帝元寶炬繼統遷入宮中後的寢居。鳳儀殿則是皇后乙弗氏的居所。宇文泰今天才知道,原來元寶炬竟為了乙弗氏一直居於鳳儀殿。他心中別有滋味,她登至尊之位數月,又是孕產之中,可是他很久沒再見到她了。
“主公,如果皇后產下的是位皇子……”趙貴提醒了一句。
宇文泰聽到這話心頭一跳。如果是位皇子……
“元貴兄,先帝之喪戾氣未盡,新帝仁和正符承平之氣象,何必還要節外生枝。況且還是無影無蹤的事。”
于謹人如其名,一向謹慎。這一點宇文泰和趙貴心裡都非常清楚,所以趙貴也沒有再爭辯。
“主公的心事從來不瞞我和元貴兄。今日思敬斗膽覲言,水月鏡花終是幻象,主公心頭之人終究不是乙弗皇后。請主公三思以大局為重。”于謹話不多,點到為止。
“主公忘了柔然世子禿突佳臨行前說過的話了嗎?”趙貴也提醒道。
第120章 :魏丞相勤政興社稷(三)
趙貴看宇文泰蹙眉不語,知道他必是想起來了。他忽然興奮起來,幾步走回近前坐下,先看看于謹,便向宇文泰道,“柔然的朔方郡公是主公必要籠絡之人,上次禿突佳世子來長安已經表明彼確有和親之意。世子說若要迎娶柔然公主,請天子先廢后,虛位以待。不如趁此機會……”趙貴看著宇文泰沒再往下說。
宇文泰站起身走到輿圖前,顯然是動心了。
于謹看著宇文泰的背影遲疑道,“前番因要廢左昭儀之事以至先帝崩,已是鬧得天翻地覆了,大魏還經得起如此折騰嗎?元貴兄難道還看不出來如今主上和皇后結褵之情甚深,此事牽涉其中的人和事太多,若是為了此傷了大魏元氣,還談什麼和柔然和親?更何論與鄴城高氏抗衡?”
于謹本來先是語氣和緩的,但說到後來竟至激憤,最後聲音凝噎。想起先帝元修的慘死,令人色變的宮闈之亂,實在是不忍再回憶。每當此時他總有深深的自責。
“元貴你說。”宇文泰卻面無表情地問趙貴。
“主公,思敬兄所慮甚是。”趙貴拿著腔調道。聽到他這個腔調宇文泰和于謹就知道下面的話必不是什麼好話。但兩個人誰都不打斷他,只等著他說。“既然主上和皇后情深,不宜拆散,那也不要緊。主公還記得否?禿突佳世子還說過,更願意把公主嫁給大丞相。主公自娶不是萬事大吉嗎?”
于謹一下被噎住了,不安地看了一眼宇文泰。
“胡言亂語!”宇文泰已經雷霆震怒了。“長公主是我妻子,汝將長公主置於何地?禿突佳是番邦之人自然不清楚?汝也不清楚嗎?長公主於我有大恩,豈能背棄?”
于謹沒說話,看了看趙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意思就是你活該。
趙貴也半低下頭,自然不敢硬頂。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嘩啦”一聲清脆的破裂聲,把屋子裡全神貫注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于謹和趙貴互相對視一眼,都想起了之前乙弗氏偶然撞到他們密議處置左昭儀元明月的那一段,兩個人心裡都有些不安。
宇文泰正有火沒出發的時候,不管不顧幾步走到書齋門口猛然打開門。只見雲姜瘦弱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她正低頭撿拾著什麼東西。
于謹和趙貴也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從宇文泰身後往外面看。
天色已經黑暗下來了。不是因為到了黑夜,是因為烏雲濃重遮蔽了日光,大團大團的雪似乎是從天上丟下來的棉絮一般。這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反正地上早就積了厚厚一層。身子纖弱的婢女衣衫單薄,她此刻就跪在雪地里仰視著滿面怒容的宇文泰,沒有一句解釋。她的眼睛裡有一絲不安,她竟是如此溫和沉靜,安靜地等待著郎主大丞相的吩咐,不管是罪是罰。
雲姜手邊是一隻銀盤,她的一隻手還下意識地握著銀盤的邊緣,極不安地緊緊握著。盤子裡有幾塊青瓷碎片。一隻碎得只剩下高足的青瓷豆在銀盤邊上忽然滾了幾滾又安靜地停止下來。此外還有幾塊青瓷碎片散落在周圍。在青瓷豆的碎片上是殘破的蓮花紋。雪地上的幾縷蒸汽散去了,顯然是剛才有什麼滾熱的東西傾瀉而下。此刻熱氣盡去,被潑了熱湯的地方很快便要結成冰。
于謹和趙貴又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有些訝異。他們心裡的感覺是相同的,這個婢女的氣質如此嫻雅安靜、端莊大氣,真是非同一般。
“主公……”趙貴走上一步。
“來人!拉出去杖斃!”宇文泰忽然怒喝道,把趙貴的話堵了回去。
于謹把原本想說的話生生吞了回去。這時宇文泰再也不看雲姜一眼,轉身走回書齋裡面。
聽到郎主的吩咐,另有僕役便立刻撲上來要拿雲姜。
雲姜頹然放開了手中的銀盤,頓時流下淚來。但她並未求情,只是從容跪於雪地中叩首道,“郎主珍重。”
“主公且慢!”于謹見此情景轉身便跟著宇文泰往裡面走。臨轉身之際看一眼趙貴以眼神示意,同時向外面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