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頁
這時已經是暮色四合了。
宇文泰心裡對元玉英其實是有歉疚的。元玉英身子沉重之際又長途跋涉從統萬到長安,到了長安之時起他便沒有安心撫慰過她。但這種歉疚又因為種種事態的發展而包裹在一種很彆扭的心思里。這時看元玉英似與往日無不同出來迎候他,他心裡卻忽然冒出一絲擺不脫的抗拒感。
“夫君辛苦了。”元玉英微笑著走上來。
“殿下不必如此為我勞碌。”宇文泰卻止了步。他唇角上揚,似在微笑,一雙極大的眼睛饒有意味地看著元玉英。待元玉英走近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臂肘,“殿下今日出去了?剛到長安,又行動不便,該在府里好好休息,不宜出去東奔西走。”
元玉英一怔,原本自己滿腹委屈,沒想到宇文泰一回來就是質問。她是他的妻子,又身懷他的骨肉,可是從她到長安時他便心不在焉地冷淡她。長安是他的,可是對她來說卻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嗎?
想著便泯了微笑,心裡酸楚,目中含淚,不快和委屈都湧上心頭,“將軍不也日日東奔西走嗎?”想的正是剛才南喬稟報的朝雲驛里的事。她已是浮想聯翩,不知道宇文泰動起情來究竟是什麼樣子。難道他們之間曾經的一切全都是水月鏡花的幻象?她抬頭執著地盯著宇文泰。
南喬看這劍拔弩張的勢頭怕是不妙。她太知道長公主的脾氣,能忍得了委屈卻執著任性,又絕對不會委曲求全。更兼是孕中敏感多思,若真要鬧起來,恐怕就要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殿下,天晚了,先用膳吧。”南喬大膽提醒。
“出去!”忽聽宇文泰一聲怒喝,他放開了扶著元玉英的手。
不只嚇住了南喬,元玉英心頭怒火也被挑了起來。
“將軍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不必拿我的人出氣!”元玉英也聲音陡高。她站穩了,毫不示弱地抬頭怒視宇文泰。
“殿下莫要氣壞了身子,奴婢不委屈。”南喬語帶雙關地提醒。不止提醒元玉英要息了怒氣,也算是提醒宇文泰看在長公主有身孕的事兒上能讓她、護她。畢竟她是他的妻子,是大魏的公主,就算她過問了他的行蹤也不是什麼不應當的事。
可是南喬卻無意中觸犯了宇文泰的禁忌。
宇文泰目中陰寒地看了看南喬,又盯著元玉英。在可怕的一瞬間靜默之後,他還是陰惻惻地道,“皇帝陛下真是好手段,如今不止關中,連我的府里我都做不得主了。”
說著他又走近了元玉英,微笑著打量了一眼她的腹部,然後方抬頭含笑道,“從今日起,長公主殿下願意去哪裡只管去,願意做什麼只管做。若要想知道我的行蹤,也直管來問,用不著費力派人去打探,我有問必答。殿下儘管和南陽王商議了稟報皇帝去,看皇帝如何定奪決斷。關中已被他收入囊中,看我宇文泰不入目,遲早也和賀拔大將軍一個下場。殿下有天子威勢可依,又後繼有人,還何必在乎我宇文泰?”
宇文泰妙語連珠,加上連日裡心裡的鬱悶、不滿全都不受控制地統統發泄而出。元玉英沒想到他竟如此不肯遷就她一點。聽這話里的意思不但是對她,就是對南陽王元寶炬,甚至是洛陽的皇帝元修也都心懷不滿。元玉英更是悔自己當初沒有勸資帝元修不要趁著賀拔岳大喪就急急來奪關中之權。如今是既未奪到實權又失了人心,再想宇文泰全心全意扶保社稷就難上加難了。
自己的夫君原本也柔情蜜意,如今她有孕在身卻反倒完全失了體貼,元玉英被他這話激得又氣又急。顧不得腹下冷冷的一絲隱痛躥起,強忍著不肯落淚,反倒抑住了怒氣,只平淡問道,“我與南陽王見面也只是兄妹之情,將軍你呢?你見的又是什麼人?我是將軍的妻子,不管將軍信不信,我心裡夫君和兄弟未有高下之分。莫不是將軍自己心裡想的多,才如此疑我?或是將軍心裡早就有別人,並不以我為妻子?”
元玉英的狠話一出口便再也收攏不住,南喬心頭不安,急得恨不能扶了元玉英趕緊進去。可是駙馬都尉的脾性她也剛剛領教過,盛怒之下更不敢犯。偏是元玉英一吐而快才能順了自己的脾氣。
待元玉英說完,一下子便安靜了。
宇文泰沉默了。
元玉英昂然直視。
羊舜華和高澄的一幕一幕從宇文泰心頭划過。他從未覺得自己這般無力。皇帝元修步步緊逼,南陽王元寶炬鳩占鵲巢,高澄高高在上如同握他於掌心,羊舜華若寄若離,元玉英不安於只在他身後……想的永遠得不到,卻被人一點一點扼住了喉嚨。拋不開的國與家,若能真的拋開這一切,他最想得到的又會是什麼?
沒有反駁,沒有解釋,宇文泰轉身而去。
剛剛出了院子的門,忽然聽到裡面南喬大聲呼喊,“殿下!殿下!快來人!”
宇文泰驟然止步,稍一停頓便轉身飛快地又返回院內。
元玉英已經暈倒在地。
第70章 :新豐美酒斗十千(上)
南喬見宇文泰去而復返,心中錯愕地看著他,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又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心裡極怕。
宇文泰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南喬,只管大步上前,從地上抱起元玉英,一邊往堂內走去一邊在身後拋下一句,“進來服侍殿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