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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舒是高慎嫡妻崔氏的叔父,崔暹是崔氏的兄長,自然免不了心裡怨懟重重。只是崔季舒還並沒有崔暹那麼反應激烈。
“季倫去高慎府第,高慎拒而不見。季倫為此病了數日,病體未愈,又心頭有氣,不敢來見郎主。”崔季舒一邊看高澄,一邊試探著道。
說起高慎,也是高澄心頭一根刺,但他並沒有藉此機會一併發泄對高慎的不滿,口中卻怨道,“季倫是熟讀經史的人,怎麼倒如此氣量狹小?看別人都一望到底,這個高慎他就看不明白嗎?氣出病來又有何用?”他說著忽然心頭一動,其實,頓時一個極淘氣的主意便冒了出來,禁不住不自覺地唇角一彎,微露笑意。
崔季舒看郎主剛才還是一副極嚴肅的樣子,完全是個腹有書史的青年公子,一瞬間卻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頑皮男孩,不知道他心裡又想什麼,但他如此的變化讓他生出了親近感,這才是那個和他情同摯友的子惠。
“命人暗中告訴李子雄,就說主上要立後,看中了他的妹妹。”高澄一邊說,一邊在腦子裡回想那個只見一面就讓他映像深刻的美麗女郎,這讓他心頭痒痒的。高慎休妻的意思非常明顯,但他就偏不能讓高慎遂心順意。
崔季舒不但極熟悉高澄,而且也是極為聰明的人,他立刻便明白了高澄的意思,禁不住笑道,“郎主不理此事便罷了,只輕輕一投石便激活了一池水。李子雄和他妹妹必是大喜過望,高慎就要惱怒極了。”
高澄心裡極舒服,一時不及多想,趁著高興又吩咐道,“讓季倫打起精神來養好了病便來見我。開府咨議是大材小用了……”高澄忽然停下來,像是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合適所以沒再說下去。
崔季舒不解地看著他,高澄從未有瞞著他的話,他只當是高澄一時高興把要說的話忘了。
崔季舒還來不及細想,高澄又道,“也不只是為了季倫。高慎任用私人太過,早就不能留此人了。崔氏嫁給高慎本來就可惜了,如今被休回家也未必是壞事,不如真正嫁入高門大姓。”
崔季舒覺得郎主說的有道理,並不是真的完全任性。而且聽高澄話里的意思是要管一管侄女的事。若真是門閥聯姻,更讓崔氏正了門楣,也算是出了胸中之氣,這讓崔季舒心頭大喜,便笑道,“叔正多謝郎主。”
梁史離開鄴城時,溧陽公主蕭氏和隨侍羊氏是從內苑的秋信宮起程的。
盛夏已過,有一種繁華不再的感覺。尤其是連日雨勢不輟,秋信宮庭院裡夏日時綠樹濃蔭、鮮花著錦的盛況被連綿的秋雨打落得綠響瘦。被雨水浸潤得肥厚無比的泥土已經落滿了極厚的一層枝、葉、花瓣。只是枝枯葉焦,花瓣殘損不再是新鮮時候的樣子,落在地上委身泥土,更讓人生出無限的憐意。
羊舜華還是男裝,依舊白衣。她並不急於催促溧陽公主快些離開,雖然她心裡已經是歸心似箭一般。立於秋信宮庭院門口向著裡面凝視的羊舜華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宮門外侍立的魏宮宮婢卻全部都又懼又畏地看著她的背影。自從她殺了兩個宮婢之後,秋信宮中極其平靜,再也沒有人敢私下裡說過什麼。宮婢們也知道:這個南朝女郎,即便如此隨意不講究,束髮男裝時都是極美的樣子,但是卻心冷無比。
溧陽公主蕭氏立於秋信宮的殿外石階之下,略微抬頭仰視著這座一直都孤寂的殿宇。她曾經在這裡住過許久,因為每一天都在盼望中,所以覺得更久。但是現在她終究要離開了,以後的秋信宮可能再也不會有人來。尤其是她,不會再來了,再也不會了。她的心事終究成空,是在這一刻真實感受到的。她眼睜睜地看著高澄離她越來越遠,她只能無可奈何。即使她從建康渡江北上到了鄴城,這樣近,他們還是日復一日的不相見。
大雨剛剛止住不久,如織的細雨又不期而來。羊舜華看著丁香色的背影,她能看出深深潛藏的憂鬱。她自己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她不再等待,走到那個丁香色的背影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殿下。”只有在對她說話的時候,她才會這麼柔順。“下雨了,殿下該啟程了。”
蕭瓊琚立刻轉過身來,看著羊舜華,“阿姊……我不敢回建康……”
“殿下,無論千里萬里,羊氏願終身隨侍。”羊舜華也看著她,面色卻平靜極了。
中常侍林興仁候在宮門口,看到溧陽公主和羊氏走出來,恭禮稟道,“車駕已備,請殿下啟程。”
蕭瓊琚像是沒聽到一般,沒有絲毫表示,只是被扶著走到車駕前上了車。
羊舜華極留意地看了看車駕周圍。
雨漸漸大了。
蕭瓊琚一上車便是一驚,魏帝元善見居然已經坐在車中了。
元善見束髮、黑衣,是極其普通的魏國公子模樣。但是他天生的姿貌出眾,就算是穿著如此不顯眼的袍服也並不因之而減了顏色。沒有了皇帝的服飾,反倒更顯現出清俊之質來。
受困於車中狹窄,蕭瓊琚不得不坐下來,卻不說話只看著元善見。
元善見極淺地戚然一笑,“此別便是永生別,孤想來送一送殿下。”
“陛下不怕大將軍知道嗎?”蕭瓊琚脫口而出地道,其實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