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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巨大的棺槨。黑色外槨想必是臨時找到的已是不易,河陰城是駐軍之城不會找得到附合高澄身份的東園秘器,這具槨實在是有些粗糙了。安靜而冰冷的棺槨就在眼前,難道高澄真的就躺在這裡面?
宇文泰盯著棺槨一動不動,看了許久。周圍的嘈雜聲也漸漸隱沒。宇文泰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他蹲下身,把地上的牌位拿起來。他的身子略有些僵硬,他有些費力地站起身,捧著牌位似乎不勝其重,下意識地用手指細細地反覆撫摸著那個“澄”字。
于謹有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情景。
趙貴則有些不耐地往外面看了看。
只有李穆靜靜等著丞相吩咐。
“開棺!”宇文泰忽然抬起頭來大聲喝道。他如漆般的眸子冰冷地盯著棺槨。
過於安靜。甚至沒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也沒有抵抗。好像這院子裡的東魏守軍甚至僕役們全都消失不見了。西魏軍中幾個身強力壯又好事者主動上前,粗暴地撬開了外槨,將厚重的黑色槨蓋棄之於地,發出金石般的巨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外槨里。裡面果然還有紅色的內棺,棺蓋上還有描金彩繪,金龍飛鳳,宴樂行射,神仙人物,這是死後的世界嗎?當看到紅色內棺的一刻,宇文泰心裡一沉,目光也頹然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瞬間浸入了冰水中。如果是使詐,用不著做得如此細緻。他的“澄弟”真的已經到了那死後的世界與神仙人物為伍而****行樂嗎?
禁不住有些顫抖,卻說不出話來,眼看著那紅色的棺蓋又被撬開,棄之於地再次發出巨響。他準備著見他最後一面。
所有人都伸頸抬頭地向棺內張望。那個美得傾國傾城的大將軍死後還能有那樣的姿容嗎?
“呀!”忽然聽到一聲驚呼。
宇文泰一身的冷汗,終於也鼓足了勇氣不再逃避,向棺內望去。
內棺里是空的!
宇文泰在這一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都不能動了。空的!空的!他沒有死!他心頭巨痛得像是裂開了一樣,忍不住下意識地伸手撫住了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丞相,中計了!”還是趙貴先反映過來,一個箭步上來一把拉住了宇文泰便轉身向堂外走去。
晚了。
晚了。
“嗖”的一聲,一支帶著火苗的箭射進來,所射中之處立刻便冒出一大片的火來。
“嗖!”
“嗖!”
“嗖!”
無數支火箭射進來,不管是帳幔還是棺槨……只要落在堂中任何一處就會立刻就地起火,星星之火燃成一片,不多久堂中已是一片火海。
擁擠在堂內的西魏軍中箭者不計其數,無處可躲,無處可逃,又急於尋覓生路,擁擠踩踏者死傷無數。到這時人人都明白是中了東魏軍埋伏,一種陷入失算而必致失敗的挫折感在西魏軍中迅速蔓延開來。
所謂雄心壯志此時早已丟在了九霄雲外,唯有顧得眼前逃命才是。人人慾奪路而出時,更找不到通路。
這時心中悔意最深的就是車騎將軍于謹。所幸看到驃騎將軍趙貴反映極快,已經護著丞相宇文泰奪門而出。混亂之中于謹撥擋火箭,尋找退路還算鎮定,但心裡深悔求勝心切,好高騖遠才沒看出來高澄的詐死誘攻之計而致於有今日之災變。
能逃出來的西魏軍都涌到縣衙的院落里。大雨瓢潑,火自然是燒不起來的,免了陷身火海之災,西魏軍自以為已經逃脫,拼力想衝殺出去。殺出河陰城是唯一的目的,哪裡還管誰勝誰敗。雄心壯志也就此一起煙消雲散了。
然而西魏軍又失算了。耳中聽得有人大喝“放箭”。頃刻之間箭飛如雨,牆頭上數不清的東魏軍個個張弓搭箭向著縣衙院落里早先急急湧入唯恐看不到熱鬧的西魏軍連連射出利箭。院落小而人多,牆頭上又處處都是弓箭手,西魏軍逃無可逃,中箭而死傷者已過太半。
督將趙貴、于謹、李穆等早已顧不得別的了,前後簇擁著丞相宇文泰向縣衙外面衝殺而去,唯一的念頭就是絕不能讓丞相在河陰城有失。
宇文泰偏偏在這個時候仿佛卸卻了心頭的千鈞重擔一般,竟已對耳畔充盈的喊殺聲像沒有聽見一樣,連身子都渾然無力,心頭只有一個念頭揮之不去。“高澄沒死。”全憑趙貴、于謹、李穆等人拼死將他救出。
牆頭指揮東魏軍放箭的武衛將軍侯和目力不錯,在雨幕中早已看出宇文泰和他身邊的幾個督將,但最終還是沒有把宇文泰迫於絕處。
如果說設假棺槨的停靈處是個小的陷阱,那麼河陰縣衙就是個大的陷阱。而最大的陷阱就是整個河陰城。這時河陰城已經城門緊閉,欲衝殺出城的西魏軍這時大部都湧入了城門內的瓮城,等知道城門已關閉出不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輔國將軍陳元康在此守株待兔,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弓弩齊發,萬箭紛飛之下西魏軍幾乎全軍覆沒。城頭上的陳元康立於傾盆大雨之中而渾然不覺,雙目如隼地在瓮城中搜尋著趙貴、宇文泰等人的影子。甚至恨不得現在就進瓮城去親自找一找趙貴、宇文泰是不是已經埋屍於西魏軍堆積如山的屍身之下。
可是陳元康心裡又隱約覺得結果並不是這樣的,他對趙貴和宇文泰恨之入骨,很怕趙貴和宇文泰會有隙可乘逃出河陰城。這樣的機會以後恐怕不能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