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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一直看著自己的妻子,聽她這麼說,立刻反手握緊了她的手。她離開他身邊太久了,可他現在不想讓她離開。在他心裡永遠忘不了在洛陽奉旨成婚後毅然決然跟著他西出潼關時的那個長公主元玉英。那個要與他一同承擔,共扶社稷,以安天下的長公主元玉英哪裡去了?
“殿下還要離去嗎?”被他緊緊握住了手,元玉英驚異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夫君,見他目中灼灼。他力大無比,還是那個黑獺。宇文泰有些吃力地道,“賢妻隨我棄洛陽入關中……是黑獺讓賢妻失望了。”
元玉英雖然還是扶著他沒放手,但是低頭不語。宇文泰心裡惴惴不安地看著她。過了一刻,元玉英抬起頭,直視宇文泰,“夫君非久困之人,是我心小量狹委屈了夫君。”經歷了這麼多事,如此多的變故,元玉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心性直爽、形之顏色的長公主。雖然此刻也能聽出來她已是極其動心,但並不現喜怒之形,還是平靜如水一般,甚至連笑意也沒見到一點點。
宇文泰只看到她目中晶瑩,睫毛微顫。元玉英終於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額頭,輕輕撫摸,仔仔細細地看他已經被她冷落到快要遺忘的容顏。顫聲道,“如今已經到了四極廢、九州裂的生死之界,大魏社稷之禍迫在眼前,若是夫君不保重自身,不只是妾身無所依,天子百官乃至關中及天下又何所依?”她已經是聲音微微哽咽,止住不語。
宇文泰沒說話,看著自己的妻子。這不是那個在洛陽時談笑從容的元玉英,但是她又一次戳中了他的心。連日裡的疾病、困頓,聽到各種消息時獨自負擔的壓力,在這一刻都得到消解。忽然覺得一身輕鬆,甚至有了運籌帷幄、指點天下的豪氣。
他將妻子擁入懷中,有種終於得償所願的感覺。嘆道,“賢妻不記過往,黑獺如釋重負。”
元玉英沒說話,但是緩緩抬起雙臂抱住了宇文泰的腰叫了一聲,“夫君……”
忽然門外大聲喚道,“郎主!郎主!”是一個陌生的奴婢的聲音,不是雲姜。這聲音極大,而且連連呼喚,像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在原本極安靜的書齋里聽起來這聲音就像是昨夜裡夜空中的雷聲一般。
毫無防備的元玉英被驚得渾身一顫,有點心神不定。宇文泰心裡卻做好萬全準備。就是有千難萬難的事,此刻他也不怕了。他撫了撫元玉英的後背,安慰道,“賢妻勿要擔憂,黑獺自有主張。”
誰知道宇文泰還沒放開元玉英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書齋的門竟然被撞開了。
宇文泰怒從心頭起。這是他的丞相府,這是他相府後園極私密的書齋,郎主和主母在此,誰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亂撞?
一個奴婢立於門口,看到郎主和長公主在一起,究竟還是沒敢貿然進來,只急道,“郎主!不好了!快!”
宇文泰放開元玉英,還沒等他走到書齋門口,就聽遠處已經嘈雜起來,人聲渾亂,且越來越近。宇文泰走到門口看也沒有看那奴婢一眼,便走出書齋向著人聲鼎沸處走去。天空雨絲飄落,他並沒有注意到雲姜也站在檐下。
雲姜看到郎主出來時雖還是病容不減,但卻添了許多精神,不是剛才那麼神色萎頓的樣子,想必是因為長公主的勸慰。雲姜心裡總算是稍稍放心了。這時恰看到長公主也從書齋里走出來,但止步於門前,目光無意中相接,雲姜立於原地默默一禮,兩個人又都不約而同用目光追隨已遠去的宇文泰。
園門口進來不遠,一個頭髮、衣飾隨意而略顯凌亂的少年是嘈雜的中心。他的衣飾及行止顯然與相府中的一切格格不入。宇文泰快步走來,不知道是哪裡出來這樣莫名其妙的人,而奴婢們竟然不敢攔阻,他心裡的怒氣去了一半卻加了小心。相府里治家很嚴,奴婢們就是自己丟性命也不敢這麼隨意放人進來。
這少年眉重眼大,眼窩陷入,鼻矗唇豐,完全不是中原人的長像。宇文泰一怔忽然想起來,脫口喚道,“禿突佳?!”
那個嬉笑著闖進來的少年聽到這一聲呼喚立刻乖乖地止住了和奴婢們的嬉鬧,看到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笑問道,“大丞相怎麼如此憔悴?難道是鄴城的大將軍高澄率兵打來了,才令丞相如此愁眉不展?”這樣的口無遮攔也只有這個看似不諳朝事的柔然世子能做得出來。
宇文泰還未從驚訝中回味過來,看到禿突佳真是心裡又添了一重戒備。命奴婢們散了去,強做愉悅色殷勤問道,“路途迢迢,世子怎麼說來就來了?若是先遣使來奏上天子,吾也好迎接世子。”
其實禿突佳並不是個全無分寸的人。他闖相府也只是隻身一人,跟著他的人一個都沒有進來。而且他闖入時搞得聲勢極大,也算是給主人用特別的方式打了招呼。到了後園他也只是止步於園門口。不知道他是想以此表示自己的到來,還是想表示柔然對於大魏的態度。
禿突佳根本不在乎此時的天氣還是天陰細雨,在雨中漫步,四處打量相府的後園,嘆道,“丞相的園子雖華美精緻,可是也太小了,丞相你住得習慣嗎?”說起來這園子其實並不能算小,只是禿突佳長居草原,見不慣圍牆的束服。
宇文泰客氣微笑道,“世子在草原上住習慣了,長安風俗一向如此,世子在長安住得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