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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丞相凱旋而歸,按禮制孤當親迎於郊野……”他剛說了一句,又改口問道,“夫人想必已經知道吧?大丞相三日之後就要回來了。”
“是。”元玉英回答了皇帝的詢問,但沒有就郊迎一事多嘴。
“大丞相凱旋而歸,按禮制孤當親迎於郊野。”元寶炬又重複剛才說的話,“三日之後,夫人就與孤一同出城去迎接吧。”元寶炬一邊說一邊看著元玉英,他覺得她心裡會非常高興。
“多謝陛下如此思慮完備,妾感激不盡。”元玉英先謝了恩,但她主意早定,況且她從來不是會猶豫善變或是反覆無常的人。“兵者國之大事,既然凱旋而歸,陛下要親臨郊迎也是國之大典,妾是婦人之身不宜涉於其中,乞望陛下見諒。”元玉英非常謙恭、委婉地謝絕了皇帝。
元寶炬有點驚訝,一時沒說出話來,他看著元玉英一瞬之後有點彆扭地道,“夫人比別人自然不同。”
元玉英依然謙謝道,“都是陛下子民,沒有不同。妾也不敢亂了陛下規矩,妄參國政。”
元寶炬也沒有再堅持,踏著足下還依舊鮮艷的落英,掃視庭院中早已熟悉的景物,如閒聊般道,“丞相為社稷憂勞,孤在宮中坐享其成,心裡實在不安,不知如何才能為丞相解憂。”
元玉英依然恭敬侍立,聽元寶炬的話,知道他心裡始終疑慮先帝元修之死,怕自己也是這樣下場。元玉英和元寶炬單獨見面的機會不多,不管怎麼說兩個人心裡都還念著同為元氏帝裔,一脈所出。
“丞相若能為國之柱石,扶社稷以助主上安天下是妾夫君之幸事。陛下對丞相以社稷之重相託付,又深信不疑,丞相已經感念主上隆恩。若有一日天子能垂拱而治,妾夫君必當欣慰之至。”元玉英勸慰道,她能看得出來,元寶炬的眉間隱憂很重。
原本元玉英是自信的,她的夫君當初逼死了她的弟弟、先帝元修,並不是要篡逆,也因為她的弟弟實在太不成器。況且形勢使然,或許宇文泰當時自己也不能完全把握。但就在元寶炬剛才一問的時候,元玉英忽然又在心裡產生了疑問。
社稷分裂一來,國貧民弱,天災連年,是她的夫君為國之擎天柱石苦苦支撐。理朝政,完軍備,興教化,拓疆土……文治武功,帶著原本國力虛弱的大魏一步一步頑強走到今日。也難怪只安於座上的皇帝元寶炬心裡會恐懼。天大的功勞,就算是宇文泰心裡沒想什麼,那些督將,那些文臣,他們心裡會不會想什麼?
元玉英心裡走神的時候,皇帝元寶炬掃了一眼都站得遠些的侍宦宮人,忽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長公主可知道,廢后……乙弗氏,她還好嗎?”他怕元玉英聽到“廢后”這個稱呼一時不能明白,又特意叫出了“乙弗氏”這幾個字。這幾個字刻在他心裡,總在夜半無人時浮上心頭,甚至讓他徹底難眠。
第206章 :大丞相凱旋歸長安
“長公主”這個稱呼喚醒了元玉英,如今這麼稱呼她的人和誠很少了。她的身份早就不同從前。從前宇文泰是她的附庸,她是長公主,他是駙馬都尉。現在她是宇文泰的附庸,宇文泰是大丞相,她是丞相夫人。
皇帝元寶炬不知為什麼突然喚她“長公主”,有意壓低的聲音更讓她心裡一驚。或者元寶炬是想以此提醒她,他們之間是有親緣的。皇帝如此思念乙弗氏,這讓她既覺得出乎意料之外,細想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但憑直覺這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妾並不知道廢后乙弗氏在何處。”她照實回答了一句,但再沒聽到元寶炬問話。半天無聲,元玉英忍不住微微抬頭,看到元寶炬面上滿是失望之色。想想他身不由己被迫廢后,就算時時惦記,他為一國之尊又不能想如何便如何,也只能忍在心裡。元玉英倒為此心裡一熱,既為元寶炬的痴心,又為夫君遠赴秦州麥積崖尋回自己的感動。
“原來夫人也不知道。”元寶炬茫然不知所云地隨口道。
“陛下是為了社稷。”元玉英表面上還是平靜依舊,聲音平緩、低柔地勸慰道,“乙弗氏也是。陛下就要立新皇后了,不該總想著廢后。”元玉英這話是冷靜又理智的勸諫。
元寶炬不是懦弱的人,廢了乙弗氏固然是因為宇文泰的強勢,也是因為元寶炬識局勢、顧大體。此時他當然也知道元玉英的話說的是對的。國勢如此,艱難而行,立柔然公主為皇后就是他作為一國至尊能為社稷傾力之處。可是讓他用這樣的方式保住社稷,他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何況還要牽連到他的愛妻。他寧願盔甲上陣,與敵廝殺,哪怕是以命相報,也不願做這樣無能的皇帝。
“只有陛下好,乙弗氏才能好。”元玉英看他久久不語,又勸了一句。她心裡希望元寶炬能舒解心結。
郊迎這一日偏偏天不作美。原本還是好好的晴天,連著數日都是艷陽高照,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到了這一日早上就已經是烏雲密布,預兆著大雨將至。百官俟於城郊時,小雨無聲地開始飄落。雨下得很小,但是天氣陰冷,百官就立於雨中等候大丞相凱旋而歸,其實是不勝其苦。
皇帝元寶炬候在事先搭好的帳幄中,雖然不至於多麼舒適,但總比立於雨中的百官要好很多。只是他的心情可能比起百官來更不相同。丞相師有功,除了跟去的督將等武官,此時候在外面的幾乎都是文官。即便身在雨中,甚至可以說人人都精神昂揚。誰不想在大丞相面前獻殷勤?況且正因為這決定性的一戰,可以說為將來平定天下走出了最有致勝作用的一步。這個時候的大丞相,在所有人心裡已經超過了皇帝元寶炬。這是個敏感的問題,但它又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