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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也就是崔季舒說,換了別人誰說都不對。果然聽得侯和立刻就喜笑顏開了。也不客氣地回道,“叔正兄為人暢快,正對子和的心思。”
崔季舒心裡作嘔不已,但面上笑容一點不減。
陳元康也迎上來,倒沒有像崔季舒那麼刻意親近,他其實只要稍微和顏悅色就已經讓侯和驚喜了。
“從前與將軍一同征討西寇,總也無緣相近。如今郡公受主上器重,怕要長留都中,將軍也不會離開吧?”陳元康盯著侯和在火光照耀下的臉問道。
“長留……都中?”侯和顯然是納悶了,笑容漸淡,好像在想什麼。
崔暹逼上一步問道,“大將軍正欲給將軍以正名位,難道將軍還要走?”
崔季舒大搖其頭,“可惜,可惜,正欲親近,剛得契機……”他看高澄一眼,“大將軍正要興利除弊,思慕有心建功立業之人。”
崔季舒這話一說,侯和心裡立刻就捨不得了,忙笑道,“不走,不走。是家父,要去南征梁國。我未必一同去。”
這可是極要緊的消息。而且從侯和口中這麼脫口而出,不由人不相信。說得還這麼肯定,不像是僅僅謀劃,倒好像各方就緒,只等出發了。
侯和不知道,在那幾人心裡對他的父親侯景是萬分戒備,聽了這消息,尤其是現在,人人都在心裡警戒起來,甚至包括石梯口站著的劉桃枝。
“郡公邙山立了大功,天子正想留他在鄴都休養,好多多親近。這麼快就要南征,想必天子也不忍心吧。”陳元康擺出一副不信的樣子,好像無意識地提出了反對的觀點。
“長猷將軍哪裡知道?”侯和覺得自從自己父親邙山立了大功之後,不說天子器重,連他都跟著揚眉吐氣起來。這時候正是顯示他郡公之子身份的時候,便大笑道,“天子正想我父親去南征,好解大將軍之憂勞。”他看了一眼高澄,見高澄含笑而立,便放下心來。
陳元康看了一眼高澄,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
侯和怕陳元康不信,又笑道,“家君請命,天子已經准了。家君曾入梁出使,人事風俗都熟,天子沒有不準的。說不定到了司州,再和梁國太子交涉一番,兵不血刃便可平定臨淮之亂。”
侯和有意顯擺,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高澄覺得已經知道得夠多了,便笑道,“子和真是直爽人。郡公是郡公,你是你,你若正了名份,留在都中,也可替郡公行事。況且豫州也不能沒人管,往後事多還要多賴子和。”
侯和簡直就要驚喜莫名了。昏昏然之中仿佛已經看到人人稱他“世子”。父親若是真去南征,他就可以以“世子”的身份成為濮陽郡公的影子。而且聽大將軍的意思,連豫州都要交給他,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地盤和權力。
如果父親再平了司州之患,回來說不定能升王爵。到時候他就是王世子,那豈不是和高澄一樣了?
侯和熾心大動,又見高澄難得平和,大將軍的幾個心腹對他難得親近,便話多起來。不知覺之間就把侯景平時的言行以及細微之事說出來許多。
直到高澄說命人送他回去時候侯和仍然意猶未盡。他今晚興致格外好,戀戀不捨得辭去,便回鄴城去了。
侯和一走,銅雀台上立刻冷清下來。原來侯和還有這種強化氣氛的作用。
陳元康和二崔都瞧著高澄。今天的大事太多了,誰都不知道大將軍心裡想什麼。
“叔正。”高澄先向崔季舒吩咐道,“你親自去送侯和,路上想辦法暗裡囑咐他,別把我欲簡拔他的事告訴侯景。”
時辰緊迫得高澄來不及沉浸在失去父親的複雜情緒里。
崔季舒應諾,但看高澄仿佛還有話說,他便沒急於走。反正他知道侯和不捨得那麼快就離開。
“暗裡留心雙堂的事。”高澄終於說出這一句。
不只天冷,人心更冷。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心裡陰冷。
雙堂,是太原公高洋的代稱。
只有一邊的劉桃枝聽出來了。原來郎主還是相信了太原公夫人的話。
“一定不能讓侯景離開鄴城。”高澄盯著陳元康,字字如金石一般吩咐道。“讓慕容紹宗留心豫州的事,還有高季式。讓慕容紹宗小心行事,不可大張旗鼓。”高澄想著高季式雖無用,但稟報個消息還是能的,虎牢之亂就證明了這一點。他又沉著臉道,“告訴慕容紹宗,他要是不小心張揚出去,打草驚蛇,別怪我不客氣。”
大將軍要怎麼不客氣,誰也不知道。誰也沒心思在這個時候猜測這個。但誰也不敢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是確實的。
不只這兩件大事。瑣碎的事無數,一件都不能疏忽,等到一一細細地商酌而定,把所有能想到的問題都提前預防,一夜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高澄格外地縝密,臨大事而不亂,也不知道是真的成熟起來了,還是事情逼迫到此不得不讓他改了心性。反正誰都覺得這時候的高澄與昨天起就分明是兩個人了。
心腹們一一領命而去,一夜未眠的高澄到現在也是滴水未盡。他此時已經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餓,用盡了思慮之後心頭也是一片空白。他已經累到極點了。他沒有急於離開銅雀台,暫卸重負,在這殘垣斷壁間他還能安寧一刻。等回到鄴城,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兇險等著他。